第354章 风伯雨师

　　然而，双臂高抬、正全神贯注操控着空中蜿蜒水柱的李当归，很快便感到体内传来一阵虚浮之感，原本奔腾不息的气机，如同被逐渐抽干源泉的溪流，开始变得滞涩不稳。

　　两座气府间那奇妙的呼应也在减弱，水府中的水线明显黯淡收缩，气府中的金色小龙也重新盘踞，光芒内敛。

　　他心中暗叫不好，这正是神力即将过度消耗的征兆，若再强行支撑下去，恐怕又会像之前几次那样，伤及根本，需要休养许久。

　　虽说不想在雀翎面前丢了面子，但他深知事情的轻重缓急，绝不能因一时意气而损了根基。

　　于是，他立刻收敛心神，尝试缓慢放松身体，意念引导着空中的水流逐渐下降，同时强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故作轻松地对雀翎说道：“咳……我觉得今日练习得差不多了，初次尝试，就先到这里吧。”

　　雀翎正仰头欣赏着那条由他召唤出的水龙，闻言眉头微挑，侧过脸来看向他：“就这？”

　　她眼神玩味地在少年有些发白的脸上扫过，“你这大家伙才刚刚舞动起来，气势正足呢，就不能再坚持一会儿，我还没看够——”

　　她话音未落，只见上方那条原本还算稳定的水柱，此刻像是失去了支撑，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形态扭曲，水花四溅。

　　而身旁的李当归，虽然极力保持站姿，但那微微颤抖的手臂和额角渗出的汗珠，都清楚地表明，他已然力竭，根本控制不住如此磅礴的水流。

　　果不其然，只听“哗啦”一声，上方水流再也无法维持柱形，猛然松脱，化作一片铺天盖地的水幕，如同天河决堤般，朝着下方甲板上的两人当头罩下。

　　眼看两人就要被浇成落汤鸡，雀翎嘴角却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笑意，不慌不忙地取下腰间骨笛，将其伸向空中，对着那片坠落的水幕轻轻一转。

　　那原本失控暴泻的水幕，下坠之势骤然减缓，无数水珠在空中再次汇聚、收拢，竟比刚才还要稳定凝实。

　　雀翎手腕再动，握着骨笛在空中一划，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刀刃掠过，那支水流被精准地从中截断。

　　下半部分失去依托，哗啦一声落回下方大海，激起一片浪花。

　　上半部分，则在雀翎精妙的操控下，轻盈地流转至甲板上空。

　　紧接着，那条水练便随着雨女的心意在空中变幻形态，时而汇聚，时而分散，最终，在她一个清脆的笛音指引下，彻底散开，化作了万千雨滴，淅淅沥沥地飘洒下来，均匀地落在船尾甲板一小片区域，凭空降下了一场局部甘霖。

　　“快看那边！”

　　这违背常理的神奇一幕，顿时让周围注意到的人们发出了更大的惊呼和赞叹声，纷纷指着船尾那一片阳光下的雨幕，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讶异。

　　而站在雨幕边缘的李当归，看着雀翎这举重若轻的控水手法，再对比自己刚才的狼狈，脸上不禁一阵发烫，但心中也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

　　还好关键时刻雀翎出手，将那失控的水流引走，若不然，他非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浇成落汤鸡，那可就丢人丢大了。

　　北境女子收回骨笛，好整以暇地转向少年，似笑非笑：“阿尔盖布大人，你这是怎么回事？方才不是挺威风的么？怎么才这么一下就偃旗息鼓了？”

　　她向前凑近半步，目光意味深长道，“光有开头的气势可不行，持久力……也是很重要的。这虎头蛇尾的，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李当归被她这番话挤兑得尴尬无比，脸颊耳根都烫得厉害，偏偏又无法反驳，事实胜于雄辩，他只恨自己这神力实在是有些鸡肋，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苦笑一声，垂头丧气道：“是我托大了……的确，我还远远达不到你这样的水平。”

　　雀翎见他真的有些受挫，脸上戏谑表情瞬间化开，莞尔一笑，抬起手，轻轻放在少年结实紧致的胸口上，轻拍了两下，语气轻柔：“好了，别灰心。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方才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其实，你第一次尝试就能引动如此规模的水流，已经远超出我的预料了，我很满意，不过，想要真正掌握雨术，需要时间积累，急不来的。”

　　她轻轻抚平少年衣料褶皱，“你当初跟着云苓学习雨步的时候，难道是一下子就学会的么？”

　　听到这话，李当归心里才稍微好受了一些，他正准备开口再说些什么，却忽然感到额头上一凉，一滴冰冷的雨点不偏不倚地落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紧接着，又是好几滴雨点接连落下，打在他的脸上、鼻尖。

　　他不由得疑惑起来，抬手抹了把脸：“雀翎，你唤来的这场雨……范围是不是没控制好？怎么还下到我们这儿来了？还要下多久啊？”

　　雀翎此刻也感受到了上空不断有雨点滴落，但她心里非常清楚，这并不是她的神力所为。

　　她伸出一根纤细手指，接引了空中飘落的几滴雨水，然后抬手，将其轻轻点在少年脸颊上，笑得眉眼弯弯：“你莫不是个傻子吧？我方才早就把那水流引到那边去了，怎么会让它落到我们自己头上？”

　　李当归摸了摸脸颊上的冰凉，听到雀翎的话，不由得怔住。

　　他抬头望去，只见头顶的天空明明依旧是一片湛蓝晴朗，可豆大的雨点却越来越密集地从空中洒落，滴答滴答地敲打在甲板和船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显然绝非雀翎所为。

　　他有些讶异地张了张嘴：“所以说，这是——”

　　“是天要下雨了，大聪明！”雀翎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同时已经主动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少年的手腕，“走吧，别愣着了，赶紧找个地方避一避。”

　　说罢，她不由分说，便拉着少年快步离开了船边区域，朝着远处船舱方向走去。

　　船头，观景台处。

　　静姝正弯着腰，双手托着下巴，胳膊肘支在栏杆上，兴致勃勃地观赏着前方海面上正在发生的奇景。

　　不知为何，数不清的银白色游鱼开始成片成片地跃出水面，此起彼伏，在阳光下划出无数银亮弧线，仿佛整个海洋都在沸腾，场面蔚为壮观。

　　桃花眼少女看得津津有味，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宁芙则抱剑而立，身姿挺拔，静静地站在她身旁，目光同样投向远方的海天一线。

　　海风吹拂起她的长发和衣摆，带来清凉气息，站在船头，感受着航行的速度与开阔的视野，连她这般清冷的性子，此刻眉宇间也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惬意。

　　就在此时，正在凝神眺望的静姝，那双桃花眸子里忽然映入了远方天际一丝一闪而逝的亮光，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直起身子，想要看得更仔细些，可下一刻——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惊雷，毫无预兆地炸响在天地之间，震耳欲聋。

　　“啊呀！”静姝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惊呼着向后倒去。

　　宁芙一只手已然探出，一把扶住了静姝的腰肢，稳稳地将她搂回到了自己身边，这才没让她摔倒在甲板上。

　　静姝惊魂未定，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宁芙的腰，把脸埋在她肩侧，好一会儿才抬起脸，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抱怨道：“吓死我啦！”

　　她仰头望向湛蓝如洗的天空，不满地撇了撇嘴：“真是的，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打雷？”

　　然而，桃花眼姑娘话音刚落，遥远的天际线方向，一大片浓重黑云便毫无征兆地翻滚着涌现，紧接着，那片黑云如同奔腾的千军万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方舟所在的海域压迫而来。

　　眨眼之间便遮蔽了大片天空，光线迅速暗淡下来，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海面。

　　见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静姝顿感无奈：“不是吧……老天爷爷这脸翻得怎么比说书先生的话本子还快？”

　　宁芙凝目眺望远方滚滚乌云，秀眉微蹙，眼底也闪过一丝疑惑，但她毕竟不擅天象，只当是海上风雨无常，并未太过在意。

　　她拍了拍依旧紧紧揽着自己腰身不肯放手的少女，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行了，别贫嘴了，看这阵势，雨马上就要下来了，我们先回去吧。”

　　静姝却扬起俏脸，微微一笑：“宁姐姐~别急着回去嘛！”

　　她伸出一根玉指，指向甲板远处那片建筑群，那里有许多延伸出来的露台和走廊，“你看那边，不是有很多可以避雨的地方吗？我们就去那边好了，我还没看过海上下雨是什么样子呢，一定很壮观！而且……”

　　少女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听说，海上下雨之后，经常会出现漂亮的七彩霞光，宁姐姐，你难道不想看看吗？”

　　说着，静姝抱着宁芙的纤腰，开始左右摇晃着她的身体，语气又软又糯：“宁姐姐~好不好嘛……”

　　原本抱剑而立、气质清冷的宁芙，此刻一手拎着爱剑，另一只手不得不伸出去扶住旁边的栏杆以稳住身形。

　　可哪里耐得住少女抱着她的腰这般晃来晃去？女将军的气势直接被摇散了一半。

　　但不知为何，宁芙心底就是生不起丝毫怒气，只觉得有些许无奈，又隐隐有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

　　她正欲开口，却听“滴答”一声，一滴硕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滴落在她的剑柄之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雨点接踵而至，眨眼间，原本还只是零星落下的雨滴，就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幕，迅速将二人身上的衣衫发梢微微淋湿，带来阵阵凉意。

　　宁芙抬手，将贴在额前的一缕秀发捋到耳后，低头看着还赖在自己怀里的静姝，沉声道：“行了，赶紧起来，成何体统，我答应你便是，就去那边廊下避雨观景。”

　　话音刚落，宁芙只觉身体陡然一轻，眼前景物骤然模糊，又在一刹那后重新凝聚，变得清晰起来。

　　待她回过神来，赫然发现自己早已不在先前站立的船头。

　　此刻，她正站在一处宽阔露台之下，头顶是坚实顶盖，遮挡了倾泻而下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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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这里视野极佳，前方毫无遮挡，可以清晰地看到漫天雨幕笼罩海面的壮观景象，而自身却滴水不沾，的确是一个绝佳的赏雨位置。

　　一旁，静姝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侧过头：“怎么样，宁姐姐？这个地方还不错吧？”

　　一缕乌黑发丝贴在宁芙白皙的侧脸上，非但没有显得狼狈，反而更衬得她肌肤如玉，清冷的气质中平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她目光扫过眼前烟雨朦胧的海景，微微颔首，淡淡的“嗯”了一声。

　　静姝见状，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笑容，她见宁芙的衣衫肩头仍有方才匆忙间被淋湿的痕迹，眼珠一转，又亲昵地挽住了她的一只胳膊：“宁姐姐，你站着别动哦。”

　　说罢，不等对方回答，静姝眸中一抹银光骤然闪过，下一刻，她整个人的身影开始以一种难以捕捉的频率高速震动起来，瞬间模糊成一道残影。

　　而被她紧紧挽住胳膊的宁芙，受到这股奇异力量的牵引，身形也同样变得模糊不清。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几个呼吸的时间，高速震动戛然而止，两人的身形再次变得清晰、稳定下来。

　　“呼——”静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脸颊变得红扑扑的，看起来累得不轻，连呼吸都带着些许急促。

　　而宁芙则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所有被雨水淋湿的地方，无论是外衫还是发丝，此刻都已经完全变得干爽舒适，仿佛刚才那场急雨从未沾身。

　　船尾，李当归和雀翎前脚刚离开船边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远方天际“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的炸雷如同在耳边爆开，震得甲板都仿佛在颤抖，把二人吓得一惊。

　　紧接着，根本不给任何反应时间，就如同有天神站在云端，抄起巨盆，朝着方舟所在的海域猛地泼下了一大盆水一般，“哗啦”一声，雨势骤然变大，瓢泼大雨眨眼间便降临在了海上。

　　两人根本来不及找到任何遮蔽，直接被这雨幕笼罩，从头到脚瞬间湿透，狼狈不堪地僵立在原地，真正成了“落汤鸡”。

　　雀翎那一头长发很快被彻底浸透，湿漉漉地披散在背后，身上单薄布料也紧贴在她窈窕有致的身躯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脖颈滑落，倒增添了几分雨女与生俱来的独特风韵。

　　于是，她索性也不急着寻找遮蔽了，反正都已湿透，倒不如享受这片刻的酣畅淋漓。

　　然而，李当归眼见雨势越来越大，雀翎反而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手还抓着自己不肯松开，不由得心急如焚：“雀翎，别磨蹭了！赶紧走啊，找个地方避一避！”

　　说罢，他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手腕一翻，反客为主，紧紧抓住了雀翎纤细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在瓢泼大雨中埋头狂奔起来。

　　雨水模糊了视线，他只能凭着记忆朝着最近的有顶盖的走廊方向冲去。

　　“哎，你慢点！急什么！” 雀翎被他拽着，不得不跟着跑起来，溅起一路水花，可她的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似乎很享受这种被少年强势拉着在雨中肆意奔跑的感觉。

　　此刻，船尾那片露天宽阔甲板上，尤其是演武场区域，依旧还有不少来不及散去的人。

　　众多神力者原本正聚在一起交流观摩，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个个慌忙抬起手臂、或运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手段遮挡着头顶，嘴里发出惊呼和抱怨，乱糟糟地朝着最近的舱室入口涌去。

　　可偏偏就有那么一部分人，显得与众不同。

　　他们三五成群，不紧不慢地站在原地，任由暴雨浇淋，神情极其淡定，看起来根本没有丝毫要寻找地方避雨的意思，反而齐刷刷地望向远处雨幕中那正在奔跑的佩剑少年和窈窕姑娘，纷纷点头称奇，相互交换着默契眼神。

　　他们非常确信，这一切都只是那两位高手施展的神力手段罢了，说不定是在演练什么合击之术。

　　他们心中笃定，只要等待会儿那两位“风伯”和“雨师”演练完毕，收了神通，自然就会雨过天晴，现在贸然躲避，反而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雨，非但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

　　那些淡定之人，一个个都被淋得透心凉、心飞扬，僵立在演武场上，面面相觑，脸上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早已被狼狈和困惑取代，心中也开始纳闷起来，不对啊？怎么那两位还没完没了了？

　　直到方舟上的水手们开始忙碌起来，一张张巨大的沉重船帆被水手们喊着号子缓缓收起，另有一些水手来到船尾检查时，才发现演武场上竟然还傻愣愣地站着一群被淋得瑟瑟发抖的人。

　　水手们顿时都疑惑不已，心想跟着方舟出海的这些神力者怎么竟是些傻子？下雨了也不知道找地方躲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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