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大海捞针

　　听到这话，铁木兰眉头一挑，迈步来到舷窗前，与海东珠并肩而立，凝目朝着远处海平线仔细望去，只见目力所及之处，依旧是天海一色，风平浪静，并未发现任何异样或风暴来临的征兆。

　　她转向身边的海东珠，语气带着探究：“你都看到什么了？为何如此肯定？”

　　海东珠拢了拢依旧有些散开的衣衫，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指向舷窗外的远方天空：“就在前边，不算太远的地方，寻常眼睛看不到，但我看得真切。”

　　她解释道，“那边的天色已经沉下来了，云层压得又低又厚，而且，前方的海面颜色也变得更暗了些，还有那些海鸟，它们此刻都贴着海面低飞呢，这些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轻轻将身子靠在舷窗上，侧过脸面向铁木兰，继续道：“木兰，你说这还不是要下雨么？今晚，或者是晚些的时候，总之就是约莫几个时辰之内的事，定然是马上就会下雨的，咱们的船若是此时出海，用不了多久便会遇上。”

　　听到海东珠这番细致入微的解释，铁木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看似平静的远方，沉吟道，“若真如你所说那般，那海上的确是很可能要下一场雨了，或许，还会是场暴雨。”

　　她将目光从海面上收回，重新看向身边难得露出正经模样的海东珠，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没想到，你个每日里只会搔首弄姿的婆娘，倒还懂这些看天观海的门道。”

　　海东珠闻言，轻轻跺了一下脚，胸脯一阵微微晃荡，娇嗔道：“木兰！你怎的还这样说人家？”

　　“好好，不说了，算我失言。”铁木兰见她又要开始，无奈地摇头一笑，但眼中的神色却缓和了许多。

　　海东珠脸上的表情却并未好转多少，她微微叹了口气，凑到铁木兰面前，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担忧：“那，木兰，我们该如何是好？我听说若是在这南海上遇到暴雨，可是极其危险的。对面不是就有两只方舟，据说就是因为遭遇了突如其来的风暴才出的意外么？我们这一旦到了海上，四面皆水，那可就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全靠自己了。”

　　这位罕见露出愁容的美妇人，撇了撇嘴，“今日下面发生的这些骚乱，你也都知道了。”

　　她叹气道，“咱们船上的这些人，鱼龙混杂，心思各异，简直就像是一群乌合之众，到时候，若是真在海上遇到危险，他们非但帮不上忙，反而惊慌失措，甚至趁机添乱拖后腿可怎么办？”

　　海东珠说着，双手拉住铁木兰的一只胳膊，轻轻摇晃着，“木兰，人家心里害怕……”

　　见到海东珠这副故作柔弱的模样，铁木兰又一次感到一阵无奈涌上心头。

　　不过，她担忧的也并非全无道理。

　　如此庞大的方舟在浩瀚无垠的海洋上航行，本身就是一场与自然的博弈，不论是否遇上暴雨，都随时可能面临各种意想不到的危机，因此，正需要船上所有人，尤其是这些身负神力者，能够通力合作，听从号令。

　　若真在海上遭遇危机时，这些神力者还像今日这般不安分，只顾自身，甚至帮倒忙，那无疑将是巨大的隐患。

　　但铁木兰也并未太过担心，毕竟，这艘船上并不全都是那些泛泛之辈，也还是有一些能担当重任、值得信赖的可用之才的。

　　铁木兰轻轻地拉开了海东珠缠上来的手，语气沉稳：“无须担心，不过是些风浪而已，没你想的那么可怕，我会即刻通知全船，提前做好防风防浪准备。”

　　她说着，转身离开舷窗前，走到一旁的红木衣架边，取下一件专门为船长准备的深色大衣，扔给海东珠，后者接住后，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笑意，顺从地将宽大的大衣披在自己身上。

　　铁木兰继续道，“今晚，你就别回去睡觉了，与我一同安心待在这里，到时候，或许还需要你的帮助。”

　　裹在大衣里的海东珠，立刻点头应允，脸上露出了一个放心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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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舟甲板上，李当归正独自站在一处相对僻静的船沿边，手扶栏杆，静静地注视着下方深邃蔚蓝的海面。

　　宁芙和雀翎已经带着丢了靴子的静姝返回了天字号小院休息，他则并无什么要紧的事情，经历了一番骚乱也并不觉得很累，所以并没有一起跟着回去，而是信步来到这个地方，想看看真正的海景。

　　真正站在坚实的甲板上，感受着巨舟轻微的摇晃，极目远眺那无边无际的浩瀚碧波，呼吸着自由海风，远比透过那琉璃窗看来得更真实，对于李当归来说，这算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看什么呢？”

　　就在此时，一道温和而熟悉的女声在他身后悄然响起，如同春风拂过耳畔。

　　李当归闻声转头望去，只见一道红衣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了自己身后，正含笑望着他。

　　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红绡姐？”

　　红绡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上前来，十分自然地与李当归并肩而立，同样将目光投向那波光粼粼的广阔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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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风拂过，吹动了她的长发与那一身红衣，衣袂飘飘，勾勒出她窈窕而成熟的身姿曲线，让这位红衣姑娘在天地海景之间显得更加优雅动人，风姿卓越。

　　李当归看得有些出神，但他的目光焦点却并非流连于面前女子曼妙的身段与姣好的容貌，而是停留在她发间那根碧玉簪子上。

　　听云想容说，那就是自己母亲曾戴过的簪子，也是……他与面前这位红衣姑娘的定亲信物。

　　似是感受到了少年专注的目光，红绡偏过头来，与他对视，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淡淡笑意，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怎么了？还是头一次见你这般盯着我看这么长时间，我脸上沾了东西？”

　　“没，没什么。”李当归连忙摆手，有些慌乱地转过脑袋，目光重新投向海面，脸色有些微红。

　　二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李当归忽然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猛地转头看向红绡：“红绡姐，峨眉姑娘呢？她……她没跟你一起上船么？”

　　红绡闻言，莞尔一笑：“你别急，我怎会放心把她一人留下？自然是一同带来了。”

　　她微微抬眼，望向船尾的某个方向，解释道：“这艘方舟，考虑周全，船上设立了专门的医坊，若是航行途中有人受伤或生病，便可去那边就医。我此次正是以随船医师的身份登船，所以，我自己拥有一间独立的医坊和休息处，峨眉此刻正在那里休息，你大可放心。”

　　听到这话，李当归长长松了口气，随即笑道：“原来如此。”

　　红绡继续道：“不仅如此，我这小医坊刚开张，还收了一位主动前来帮忙的姑娘做助手，名叫陆青崖，相貌生得很是不错，就是不知道做起事来是否利落可靠。”

　　李当归有些讶异，重复道：“哦？陆姑娘？”

　　他立刻回想起了那位年纪不大却敢跟着方舟一起出海的少女，不由得笑道，“我认识她，听说，她可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乖巧姑娘，不过，我觉得她肯定会帮上忙的。”

　　红绡的目光此时被海面上一群游鱼吸引，点了点头，随即她又想起了什么，重新将目光转向身边的少年，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嗯，我知道你们认识，她方才在医坊与我闲聊时，已经跟我提起过这件事了。”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听她说……当初在风雨楼时，她正在温泉里沐浴，你却忽然闯入，然后……把人家的身子看了个遍？”

　　听到这话，李当归如遭雷击，连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当时风雨楼里遭遇了袭击，情况紧急，我是为了救人才不小心误入了不该进的地方，但是，我根本什么都没看到，真的！”

　　红绡见他急得语无伦次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温声道：“好了，你不用这么急着跟我解释，我又没说什么。”

　　她上前一步，悄然拉近了与少年之间的距离，身影几乎要贴在一起。

　　随即，红绡很自然地抬起手，指尖轻柔地拨开他被海风吹拂到额前的一缕碎发，动作亲昵而自然，那双眸子毫不避讳地看着他，仿佛要望进他心底深处。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成熟的磁性，温柔的像是在哄人入睡，却又蕴含着别样的意味，“我又不是那些情窦初开、斤斤计较的小姑娘了，不会为了这些事情争风吃醋，即使……你真的不小心看到了什么，也没关系，我不在乎。”

　　海风里忽然带上了一丝清雅香气，面前女子如瀑的长发不断地被风吹拂起来，丝丝缕缕地掠过李当归的脸颊、颈侧，与他自己的长发交织缠绕在一起，难分彼此。

　　李当归只觉大脑有些空白，隐约间，他恍惚记起，上一次和红绡这般近在咫尺，还是那日晚上，他身中合欢毒，神智昏沉，险些对她行了那不轨之事……

　　没来由地想到这些回忆，他心神便是一阵摇曳，于是赶紧强行稳住心神，露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微笑：“红绡姐，你说什么呢……什么争风吃醋的，我解释这些，只是不想让陆姑娘因此心生芥蒂，产生误会而已。你……你别多想……”

　　红绡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双秋水眸子继续静静地注视着少年，看着他强作镇定的模样，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仿佛早已将他看透。

　　李当归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神闪烁，不敢再与她对视，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红绡姐，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说的都是真的……”

　　“假的。”红绡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李当归一脸愕然地转回头，对上她那了然一切的目光，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红绡抬手，将发间那根碧玉簪子轻轻摘下，握在掌心，她的语气不疾不徐：“你一定都知道了。”

　　见少年抿紧嘴唇，沉默不语，红绡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了然，也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继续道，“当归，你面对我，根本就不会撒谎。你一定已经知道这根簪子是谁送我的，而且，你也一定明白……我为何会一直戴着它。”

　　红绡脸颊微微泛红，“我想，关于这件事，我再不必多说什么。”

　　李当归闻言，有些不知所措，根本不知该说什么，心中却是暗道云想容说的那些话可真是一点没错。

　　就在此时——

　　轰！

　　方舟庞大的船身毫无征兆地向着左侧猛然倾斜了一下，幅度之大，仿佛整艘巨舟都要侧翻过去一般，甲板上的杂物滚动，传来惊呼声。

　　李当归下意识地死死握紧了身边的船沿栏杆，才稳住身形。

　　然而，他面前的红绡正抬着双手，小心翼翼地准备重新佩戴那根玉簪，这突如其来的剧烈晃动让她完全措手不及，手中那根玉簪瞬间松脱，径直朝着栏杆外的海面掉去。

　　“不好！”红衣姑娘眼神一凝，惊呼出声，心中大急，没有任何犹豫，她立刻朝着栏杆外面猛地倾身，试图抓住那下坠的簪子。

　　然而，那根簪子早已化作一个迅速变小的点，直直朝着下方深邃的海面坠去，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波涛吞没。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身再次毫无规律地大幅度倾斜了一下。

　　半个身子都探出船沿的红绡脚下彻底失去平衡，惊叫一声，眼看就要随着那根坠落的簪子一起，从高高的甲板上掉落下去。

　　“小心！”李当归瞳孔一缩，低喝一声，闪电般伸出手臂，一把揽住红绡纤细柔软的腰肢，用力将她猛地抱了回来，随即借着船体摇晃的力道，带着她迅速转身，背部紧紧靠住坚固的船沿蹲下，总算稳住了两人摇摇欲坠的身形。

　　红绡惊魂未定，双手下意识地环抱住少年的腰身，脸颊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能清晰地听到他急促有力的心跳。

　　然而，她心中却是一紧，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那根坠落的簪子一起，在心里悄然破碎了，她整个人一下子僵在少年怀里，脸色发白。

　　李当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念一动——

　　“锵——”

　　一声清越剑鸣，腰间“辞故人”长剑与他心意相通，猛然自行脱鞘而出，化作一道迅疾的流光，越过高高船沿，朝着下方海面急速俯冲而去。

　　船身在几次剧烈的晃动后，终于缓缓回正，恢复了平稳。

　　与此同时，前方主桅杆方向传来了几声嘹亮而有节奏的高呼号子，紧接着便是厚重的布料被急速拉升、展开时发出的巨大抖动声响。

　　李当归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甲板那高耸入云的巨大桅杆上，数面庞然巨帆正被复杂的索具缓缓拉起、彻底展开，仿佛巨鸟舒展开它遮天蔽日的翅膀，投下大片的阴影。

　　刹那间，帆面迅速吃满了风，鼓胀起来，发出饱满的震颤声。

　　身下船体开始了一种有节奏的轻微摇晃和颠簸，栏杆两边的海面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稳缓慢地向后方移动起来。

　　船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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