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3话 骑士之剑．海水

　　里昂德尔脖颈被咬，肩伤被抠，腿骨断裂，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经，意识开始逐渐模糊。他掐住杨易航脖颈的手，力量正在飞速流逝。

　　杨易航同样不好过，窒息感让他眼球凸出，面庞紫胀，全身的伤口都在抗议，生命如同风中残烛。

　　然而，他那抠入里昂德尔左肩伤口的手指，却如同铁钩，越陷越深，几乎能触摸到碎裂的骨茬。

　　终于——

　　“嗬……嗬……”里昂德尔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掐住杨易航脖颈的手，无力地松开了。

　　他那双曾如翡翠般剔透的翠绿眼眸，此刻充满了血丝，神采正在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无边的痛苦与一片空洞的灰败。

　　他看着，头顶那幽暗的海水，脸上露出一抹极其复杂、难以形容的表情。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一直被他以庞大灵力和“魔术师”权能强行维持、分隔海水的无形力场，随着他意识的彻底沉寂与生命的急速流逝，如同失去了基座的沙塔，轰然崩塌。

　　“嗡——”

　　先是极其短暂、却令人灵魂战栗的寂静。

　　仿佛整个深海之下的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

　　“轰隆隆隆隆隆——！！！！！！！”

　　如同千万座雪山同时崩塌，又像是整个天空都压了下来。那凝滞如蓝宝石墙壁的海水穹顶，失去了唯一的支撑，亿万吨冰冷、沉重、蕴含着恐怖压力的海水，发出了洪荒巨兽般的咆哮，以一种无可抗拒、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下方已然残破不堪的金字塔和整个沉没森林，悍然压落。

　　那不是流动，那是碾压！是倾覆！

　　杨易航刚刚因窒息解除而贪婪吸入的一口灼热空气，瞬间被这充斥天地的恐怖轰鸣堵回了喉咙。他猛地抬头，瞳孔中倒映出的，是那片无边无际的、吞噬了一切光线的幽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放大，占据了他整个视野。

　　那磅礴的水压尚未及体，带来的恐怖风压已经让他呼吸困难，耳膜刺痛。

　　完了……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脑海中升起。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绝望彻底吞噬的刹那——

　　“呜嗡——嗡——！！！！！”

　　一阵极其突兀、与这深海绝境格格不入的、沉闷而有力的机械轰鸣声，如同利剑般，强行撕裂了海水崩塌的恐怖噪音，尖锐地刺入了杨易航的耳膜。

　　什么？！

　　杨易航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猛地扭头，循声望去——

　　只见原本堆积着“破烂王号”废墟的那片土地上空，一个……更加奇形怪状、充满了仓促和拼凑感的金属造物，正发出声嘶力竭般的咆哮。

　　那东西大致有着直升机的轮廓，但主体完全是由“破烂王号”残留的最大块部件——那个被砸扁了一半的蒸汽锅炉外壳、几块扭曲的船体钢板以及断裂的履带链条——粗暴地焊接（或者说捆绑）在一起。顶部，一个由无数断裂的金属缆绳、细碎管道甚至几张侥幸完好的金属蒙皮强行拼合而成的、巨大而歪斜的旋翼，正在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高速旋转，搅动着周围沉闷的空气，发出那震耳欲聋的轰鸣。

　　它没有起落架，底部是几个胡乱找来的、大小不一的废弃轮胎和金属滚轮，让它看起来像个滑稽而不稳定的跛脚鸭子。

　　这就是千岁新制造出来的“破烂王号2.0”！一台用废墟中的残骸，奇迹般（或者说疯狂般）组装起来的、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直升机”！

　　千岁正半个身子探出那个简陋的驾驶舱（其实就是锅炉外壳上一个被暴力扩开的洞口），他那张被泪痕、血污和黑灰糊满的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但那双透过昂贵墨镜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对生存的渴望。他对着下面的杨易航，一边开着直升机靠近，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杨易航！！！这边！！！快上来啊！！！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嗬……嗬……”杨易航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用那只完好的左手猛地撑地，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如同灌了铅，根本使不上力。右胸的窟窿和左肩胛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视野一阵阵发黑。

　　头顶，海水的咆哮声越来越近，那恐怖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冰冷的水汽已经先行弥漫下来，带着深海特有的腥咸和刺骨寒意。

　　“快点啊！！！”千岁看着杨易航挣扎的样子，急得几乎要晕过去，拼命拍打着身边的金属外壳，发出“哐哐”的响声。

　　海水崩塌的轰鸣如同死神的丧钟，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他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带着巨大压力的气流，如同实质般压在他的背上。

　　杨易航踉踉跄跄的站起，对着“破烂王号2.0”的方向，猛的一跳，右手疾探，勉强抓住了千岁放下来的那根缆绳。

　　“拉！”杨易航对着千岁吼道。

　　千岁手忙脚乱地拉动另一个操纵杆，缆绳开始缓缓回收。

　　而千岁自己，则早已用安全带（看起来像几根捆货物的粗绳子）把自己死死绑在了驾驶座上。

　　就在这时——

　　“轰——！！！！！！！”

　　亿万吨的海水，彻底淹没了他们刚才所在的区域。

　　浑浊、冰冷、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海水，如同亿万只巨拳，狠狠砸落在金字塔的废墟上，将一切痕迹都瞬间抹平。里昂德尔的身影，以及那场惨烈战斗留下的一切，都被这无尽的蔚蓝所吞噬，再无踪影。

　　巨大的冲击波和乱流，让刚刚离地的“破烂王号2.0”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般剧烈颠簸、旋转。金属骨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

　　“啊啊啊啊啊——要散架了！要掉下去了！”千岁吓得闭着眼睛疯狂尖叫，双手却死死抱着操纵杆，拼命将动力推到底。

　　那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发出了垂死挣扎般的咆哮，巨大的、丑陋的旋翼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搅动着周围的海水，形成一片混乱的空泡。

　　奇迹般地，这堆废铁拼凑的玩意儿，竟然真的顶着巨大的水压和乱流，摇摇晃晃地、极其艰难地，开始向上攀升。

　　杨易航死死抓住冰冷的缆绳，身体在海水的冲刷和直升机的剧烈晃动中如同钟摆般摇摆。他低头望去，下方只有一片翻滚的、深邃的、埋葬了一切的蔚蓝。里昂德尔……终究还是留在了那里。

　　他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恨，是叹，还是别的什么。

　　“破烂王号2.0”挣扎着，不断向上，向上。

　　周围的海水从浑浊变得清澈，压力逐渐减小，光线也越来越亮。

　　终于——

　　“哗啦！！！”

　　一声破水的巨响。

　　锈迹斑斑、冒着黑烟、不断往下掉零件的“破烂王号2.0”，如同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梦的伤兵，艰难地冲破了海面，重新回到了天空之下。

　　久违的阳光（虽然依旧被薄雾笼罩）刺得杨易航几乎睁不开眼，咸腥而清新的海风扑面而来，驱散了肺腑中残留的硫磺与血腥。

　　他们……出来了。

　　从那个深海的地狱里，活着出来了。

　　杨易航一点点爬上了直升机——见诺无果然被千岁安置在副驾上，这才松了口气。

　　千岁看着下方那片逐渐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蔚蓝海面，又看了看周围一望无际的大海，再低头看看自己这架虽然破烂不堪、却真的飞起来了的“杰作”，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瞬间冲垮了他的心理防线。

　　“哈哈……哈哈哈……我们出来了！老子造出来的飞机！老子会开飞机！哈哈哈哈！”他一边笑，一边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状若疯魔。

　　杨易航看着千岁此刻的样子，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几秒钟的死寂之后……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委屈、后怕、形象彻底崩塌的绝望，以及某种荒诞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千岁勉强维持的心理防线。

　　他没有嚎啕大哭，而是开始了一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着脸上的污渍，冲出一道道白色的痕迹。

　　他转过身，看向刚刚挣扎着坐起身、正忍着剧痛检查诺无情况的杨易航，带着浓重的、无法抑制的哭腔，用一种近乎崩溃的语气，对杨易航问道：

　　“杨……杨易航……”他吸着鼻子，声音颤抖“你……你看我……我现在……还帅吗？”

　　杨易航正在查看诺无的脉搏，闻言缓缓抬起头，挤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姑娘们还是会想亲吻你的脸的，千岁少爷。”

　　千岁闻言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虽然双手还在发抖，却信心爆棚，开始尝试操控这架破飞机，朝着洛瑟姆的大致方向歪歪扭扭地飞去。引擎的轰鸣声依旧刺耳，时不时还有零件从空中掉落，但它确实在飞。

　　“破烂王号2.0”拖着黑烟，如同一个踉跄的醉汉，逐渐消失在迷雾礁海域的边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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