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天命魂断东柏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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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我在想你说的话,若他真敢勾结侯景,我是不是该杀了他?”

  秦姝垂首盯着自己交叠的指尖:“始终是你血脉相连的兄弟,到时,你当真下得去手?”

  高澄没有回答,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言语所指,其实是兰京。

  此刻脑海,也全然在回忆,与他过去的种种纠葛。

  良久,忽然起身,舒了一口气:“先查清楚再说吧!”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转身又说了一句:“额对了,炕上的褥子又加了一层软垫,我亲自铺的。你今晚就歇在这里吧,别走了。”

  秦姝奇怪高澄的神色,没有多问,只默默将案头碗碟收拾妥当,待他步下台阶时,捧着食盒递过去。

  转身取灯盏时,高澄忽然伸手将她轻轻揽住,在额间落下轻柔一吻。

  接过灯盏,嘱咐了一句:“明天,万事小心!”

  秦姝颔首:“嗯!”

  那点微弱的光亮,便随着他的身影一同隐入密道暗处。

  兰京睡意朦胧中,只听‘砰’的一声,房门已被重重撞开。

  起身时,火光瞬间刺破黑暗,一群宿卫举着火把鱼贯而入,将狭小的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起身刚问出一句:“你们要干什么?”

  就被唐邕冷声打断:“搜!”

  一群人开始在他房中开始翻箱倒柜。

  兰京看着被掀开的箱笼,听着满屋子杯盏瓷器碎裂,却平静出奇。

  披衣下床,目不斜视穿出房外。

  夜风扑面,廊下立着的高澄身影,在火光下格外清晰。

  “搜他身!”

  一侍卫大声喝了一句,兰京脚步一顿,在庭中站定。

  任由侍卫手掌从裤脚一路摸索至腰间,至鬓发。

  整个过程他却始终面无表情,目光越过众人,直直望向廊下的高澄。

  “禀大将军,搜过没有锐器!”

  屋内唐邕疾步而出,抱手说道:“禀大将军,屋内没有发现可疑之物!”

  高澄极轻地“额”了一声。

  望了兰京一眼,缓步踏入一片狼藉的房中,有气无力的说了句:“都出去!”

  兰京急步跟进屋内合门,上前猛然托住高澄的脸颊,深深吻了下去。

  气息交缠,高澄偏开头问。

  “你回来......是不是为了杀我?”

  兰京未答,反而用身体将他重重压向榻间。

  高澄失神凝望着屋顶模糊的暗影,仿佛一尊失去生气的玉像,任由他予取予求。

  缓缓闭眼的刹那,似蓄积了全身所有力量,再睁眼时猛地将兰京掀翻,跨坐其上,双手死死按住对方的肩膀,几乎掐进了他的骨肉之中。

  “我问你话呢!”高澄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几近嘶吼:“你回来究竟是为何?是不是来杀我的?是不是来杀来我的?”

  他的面容扭曲,显得痛苦至极。

  阴影模糊了兰京的神情,高澄死死盯着他,却分辨不出那脸上是挂着悲伤,还是冰冷的嘲笑。

  “大将军......你既怕我杀你,何不现在就动手杀了我啊?”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沉静,很是无畏,很是无惧。

  可他越是不正面答,高澄心底越凉。

  明明一个膳奴,明明可以轻易处死,他却仍旧不死心。

  “好好答我问的话!”

  兰京缓缓抬手,指腹轻轻拭去高澄眼角的泪痕,唇角勾出一抹笑,坦然道:

  “无论大将军是因疑心我要杀你而痛苦,还是因不忍杀我而痛苦……于我,都足够了。”

  望进高澄眼底,最后几个字,声音轻而清晰:

  “你杀了我吧!”

  高澄像被这句话烫到一般,猛地松手起身。

  “你以为......我不敢?”

  退开两步,对外吩喝道:

  “来人!拖出去鞭刑,什么时候肯清清楚楚回一个‘是’或‘不是’,什么时候停刑来报!”

  “诺!”

  院中一记一记鞭响沉闷,自始至终,却都未听见兰京一丝哀嚎。

  高澄回房后和衣倚靠在凭几上,随手抓起一本书,目光在字句间游移,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不知何时便迷糊睡了过去,直到一个寒颤陡然惊醒。

  烛泪堆叠,屋外死一般寂静,门口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呵!”

  他泄出一声无力的冷笑,随即提音唤道:“桃枝!”

  倚门打盹的刘桃枝一个激灵,慌忙推门而入:“大将军有何吩咐?”

  “那边......打了多少鞭了?”

  “怕是已下去百来鞭了。”

  高澄沉默片刻,终于挥了挥手:

  “去,让他们停下吧,估计就算打死他,他也不会吭一声......”

  刘桃枝迟疑了一瞬,最终前去传令。

  兰京在恍惚中感到腕间一松,束缚被解开了。

  一阵夜风掠过,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正见几片枯叶在昏暗中翩然旋落。

  缓缓摊开掌心,一片叶子轻轻擦过,触感微凉,还带着夜露的湿意。

  未及握住,风便又将它卷起,带向了更深沉的黑暗。

  晨风中崔季舒嗓音清朗,字字含悲,在众人面前吟诵着:

  “主人且勿喧,贱子歌一言。仆本寒乡士,出身蒙汉恩……”

  吟至“将军既下世,部曲亦罕存”时,声调哽咽,不由得以袖拭泪,难以为继。

  斛律金下马递过马鞭给侍从,听到这首不明由头的诗眉头紧锁,侧身向斛律光、斛律羡两兄弟低声问道:

  “明月,崔侍郎这一大早哭哭啼啼的,念的什么诗?什么‘将军下世’、‘部曲罕存’?听着实在不祥。”

  斛律光低声答:“是鲍照的《代东武吟》。崔侍郎应是在追怀慕容绍宗行台。”

  斛律金闻言脸色更沉,不由斥道:

  “大清早的,在大将军府门前诵这等不详诗,成何体统!”

  司马子如轻抚长须走了过来,低声重复着一句:“‘时事一朝异,孤绩谁复论’!”

  扫过在场众人,倾着身子偏向斛律金:

  “崔季舒这哪里是在缅怀啊,不过是以鲍照之句,暗喻当今时局罢了!”

  斛律金闻言,便不再说话,听着他继续侃侃:

  “旧朝将倾,新朝当立。这要试出这满朝文武,谁人还怀存着故国之思,谁人又向着新主。

  大司马,您现下又如何看此诗呢?”

  斛律金淡淡瞥了他一眼,笑答:“新旧更易本来就是常事!我无看法!”

  百官依序进入北宫,听祠部官员训引明日太子册封大典的诸项仪轨。

  秦姝一晨,随着追犬跟出城东,大概去时未远,追犬竟未曾丢失线索,一路引她到了太仓营垒外,当即便阻了追犬继续前追。

  心下奇怪,阿改无端端怎会来皇家粮仓?

  闪身藏入道旁,不多时,果真见到阿改从太仓营内策马而出。

  待人走后不久,疑虑看了看太仓,最终随阿改踪迹又跟回城。

  阿改径直回了太原公府,此后再未外出,这一日便未查出旁的线索。

  待群臣散去,高洋、高德政、陈元康、杜弼、崔季舒等一众心腹留驻东柏堂。

  高德政率先拱手劝道:

  “大将军匡扶社稷,功盖寰宇,如今天下归心。

  下官等恳请大将军早定吉日,完成禅代大业,以安万民之望。”

  崔季舒也忙接口:

  “高侍郎所言极是。以齐代魏,上合天心,下顺民意,此乃水到渠成之事,望大将军勿再迟疑!”

  一时间,堂内皆是劝进之声,无非是些歌功颂德的陈词滥调,虚应故事的游说劝导。

  高澄表面肃然:

  “荒谬!明日便是册立太子的大典,尔等却在此劝孤行此不臣之事,岂非陷孤于不义?此话休要再提!”

  言辞虽厉,语气中却听不出几分真正的怒意,也不过惯常的虚与委蛇。

  陈元康见状,此刻他不能在如先前一样,便近前一步,恳切言道:

  “大将军!魏室气数已尽,神器易主自古有之。将军若一味谦拒,只怕天下失望,反生变乱啊!”

  “够了!”高澄抬手打断:“此事关乎国本,岂能儿戏?今日不必再说!”

  不多时,东柏堂内群臣络绎散去。

  高洋出得门来,目光淡淡扫过侧厢,随手拦住一个婢女,状似无意地问道:

  “这几日,怎未见琅琊公主身影?”

  婢女慌忙躬身:“回太原公,奴婢也已多日未见公主。”

  高洋垂下手,行到中庭又朝膳房方向深深望了一眼,方才出门归府。

  一入府邸,便召来阿改询问:

  “琅琊公主近日一直未在东柏堂。大哥既将我晾在一旁,又无后续动作,你说......他是否会派那个女人暗中查探?”

  阿改略一迟疑:

  “太原公是否多虑了?她终究是个女流之辈,或许又如往常一般,负气出走了。况且我很是小心,无论去哪儿,都会特别留意,近几日也无人跟踪啊!”

  “这便好,但还是不可大意!”高洋眼神锐利。

  “她曾在赤冰台历练,精通骑射,非寻常女子。明日行事务必多加留意!”

  “诺!”

  高洋不由凑近阿改抽了抽鼻子,问道:

  “你近来身上......总是沾着一股味?”

  阿改连忙抬起袖子闻了闻:“主公若是嫌属下身上的汗臭,属下回去便沐浴!”

  “不是臭味,”高洋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一丝探究,“是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阿改又仔细闻了闻,却什么也闻不到,显得茫然:“属下愚钝,实在未曾察觉......”

  高洋盯着他看了片刻,不再深究:

  “无妨,许是错觉。今晚先去见过唐邕,把信儿给带到,并好好告诫告诫他!”

  “诺。”

  高澄听完秦姝今日的调查结果,疑问一句:“他无端端去太仓干什么?”

  “那子惠哥哥,你给我一纸令书,我好进太仓看看?!”

  “......这样,我着仓曹,明日入仓清点粮储,你可扮作亲兵随行。进去探个清楚!”

  “嗯!”秦姝微微点头。

  灯火阑珊,高澄将手轻轻覆在秦姝的手上,低声试探:

  “明日宫中大典,我需得早起......时辰无多了,我......”

  秦姝面颊微红,主动攀上高澄肩膀,轻轻吻了上去。

  兰京的眼神破碎含泪,高澄不由自主地凑近。

  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回来杀我的?”

  兰京未答,而是凑近一个吻。

  唇上温存未散,眼前人骤然狰狞,一把尖刀猛地扎进他的心口!

  “兰京!”

  高澄猛地惊醒坐起,浑身冷汗淋漓。

  烛光摇曳,回头是秦姝一脸关切。

  “子惠哥哥,你怎么了?”

  他一把抓住秦姝的手,惊魂未定地喘息:“我梦见......有人要杀我。”

  直到秦姝揽着他躺到怀里,他才定下神来。

  “没事儿的,子惠哥哥,只是梦!”

  高澄阖目,将秦姝的手握得更紧。

  “对啊,一个梦而已!”

  日有所思,所以夜有所梦,他告诫着不可以再心软了,当杀则杀,这般犹豫不决,岂是他的本性!

  只是心底有又一丝不忍,借口着万一错疑了呢?

  翌日,群臣肃立太极殿外长阶下,中间主道红缎长铺。

  “吉时已到!”

  随太常高声唱赞,钟鼓齐鸣,仪礼的祭祀祷告也开始。

  任是垂鬓的元长仁由高后亲自引领着,自阶下缓缓攀梯而上。

  文武百官垂首躬身,仪仗森列。

  中书令邢邵朗声宣读册文:“咨尔元长仁,器质冲远,风仪昭茂,今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读毕,元坦奉上太子玺绶。

  小长仁学了好几天,在高后引导下再拜,双手托举,接过玺印,举止虽带稚气,却一丝不苟。

  礼成后,太子入谒太庙,便是告慰列祖列宗一系列流程。

  高澄、高洋、斛律金、高岳等重臣肃立丹陛之侧,全程静观典礼。

  或随班行礼,当致贺时,也适时展露庄重笑意。

  秦姝随着仓曹进了太仓,佯装查验仓廪,里外细看,忽闻一阵喧笑自东南角传来。

  “好家伙!我看这里就无人能跟你走过三局!”

  “承让承让,今日这酒钱,某便笑纳了!”

  “且慢!我就不信这个邪,来来来,我与你再弈一局!”

  中间说话那人,嗓音洪亮,听着分明是燕子献。

  秦姝连忙上去,拨开人群朝里望去。

  只见中央摆着一副槊盘,燕子献挽袖坐在一侧,正与一名仓吏对弈。

  四周围着七八个吏员,落子声、笑语声杂作一团。

  果然,燕子献能销声匿迹,全是高洋在背后安排。

  秦姝不动声色,暗中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直至众人哄散,她才一路尾随,眼见燕子献进了住处,这才转身,回去叫人。

  众人破门而入时,燕子献正倚在榻上,没来得及起身便被数条汉子猛力摁倒,双臂被狠狠反剪至身后。

  “尔等是何人?意欲何为?!”

  他惊怒交加,直至抬首瞥见秦姝缓步进门,才反应过来。

  脸上没了慌乱,反而扯出一丝玩味嗤笑:

  “娘子,多日不见,为夫可是……”

  话音未落,秦姝手中马鞭猛的挥下一记,抽散了他后半句轻佻。

  “堵上他的嘴。”

  亲卫应声而动,扯过一团粗布狠狠塞入其口,随即用麻绳将其手脚牢牢捆死,整个塞进麻袋中。

  宫中仪典方毕,高澄率先振衣而出,高洋紧随其后。

  “长兄,我需去双堂处置一些事务,晚些再去东柏棠与兄相会。”

  “有何事?”高澄步子未停,侧首瞥了他一眼。

  “也不是什么急务,只是今日册立太子,内子几位堂兄也入了京。

  他们前番就屡次请托,想在京中谋取显职,子进知他们不堪为用,一直推拒。

  如今内宅那口子为此颇有计较,所以趁今日便约在双堂当面说清,也好断了他们念想。”

  高澄将信将疑,也不愿深究。

  毕竟今日召陈元康等人密议禅代之后的官职之安排,高洋在不在本就不紧要。

  况且兄弟之间,如今隔了一层猜忌。

  “也好,若时辰太晚了,不必特地过来。”

  说完,顺手将礼服的领口又扯开几分。

  早秋天气,这一身厚重朝服闷得他浑身燥热。

  才翻身跨上马背,却听高洋在身后低唤:

  “长兄!”

  “还有何事?”高澄勒缰回头。

  “我......我......”

  “呵,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不能说?莫非真想替那几人讨个高官?”

  “不......不是!弟弟心中,始终敬重长兄,爱护长兄,一定会谨遵哥哥的教导!”

  高澄凝了他良久,见那张素来深沉的脸上竟透出几分异样的恳切,淡应一声:“嗯。”

  准备扬鞭策马,又听高洋唤道:“长兄!”

  高澄蹙眉回首:“若实在难推,安排几个闲职也罢,你本是尚书令,不必事事问我。”

  “嗯!”高洋沉声应道。

  高澄再度欲行时,高洋第三次呼唤响起,越发情深意动:“哥哥!”

  高澄再回首时,高洋已经跑他马前,一把握住他执缰的手。

  指节紧绷,掌心潮湿,握得好紧好紧,似乎都舍不得再松手。

  “弟弟记得,少时哥哥总背我过巷、托我上马。”

  高洋声音低哑,竭力控制着泪涌:“谢哥哥,对弟弟的照拂教导。从今往后,弟弟绝不再对哥哥负气狭隘了。”

  高澄坦然一笑,抽出手拍了拍他肩头:

  “记得便好!你是我亲弟弟,哥哥自然会托着你。”

  风过宫墙,高洋垂手退后几步,立于原地良久,目送那道身影绝尘远去。

  他素来极少落泪,此刻却眼圈蓦地一红,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高澄马上,右眼一直跳个不停,他垂首瞥见腰间悬挂的玉蚂蚱,心头莫名一紧。

  想到,即便是派出了仓曹,假若整个太仓上下早已是高洋的亲信,秦姝此行岂不危险?

  他原已唤了斛律光同往东柏棠护卫,此刻猛地勒住缰绳,急声道:

  “明月,你即刻带人赶去城东太仓接应阿姝!单凭刘桃枝,我实在放心不下!”

  斛律光迟疑了片刻,报手领命:“诺!”

  秦姝率众策马往城内奔赶,回去只要撬开燕子献的嘴,拿到供词,便能揪出高澄背后的暗箭。

  谁知一行人马刚至半途,前方道路却被阿改率领的人马一字排开,严严实实地挡住。

  “殿下此行从何处来?”他扬声一问:“又欲归往何方?”

  似恭敬,却来者不善。

  秦姝未答,直接拉弓搭箭,对着阿改射去。

  趁阿改横刀侧身、避让的刹那,秦姝与手下疾冲上前,与拦路的敌人厮杀作一团。

  仓曹一介文官,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吓得面色煞白,慌忙拨转马头就想溜走。

  眼见身侧一名亲卫被数把长刀劈中,鲜血飞溅,顿时魂飞魄散。

  嘶喊道:“快......快去禀报大将军!”

  阿改所率皆是高洋府中精锐,人数也远超秦姝随从。

  一交手便成围剿之势,秦姝人马虽奋力搏杀,却还是落入下风。

  “保护公主!”刘桃枝暴喝一声,长矛先是荡开左侧劈来的横刀,随即反手一刺,将一名逼近的敌人捅穿。

  毫不停滞,矛杆顺势横扫,重重砸在另一人颈侧,顿时倒地不起。

  他一面策马挡在秦姝身前,一面嘶声吼道:“阿姐!快走!”

  秦姝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手中长剑格开迎面砍来的兵刃,顺势斜削,划开对方咽喉。

  不敢恋战,猛一提缰,策马冲至侧旁,一把拉住那匹驮着燕子献的马的缰绳,在众人拼死掩护下,朝着包围缺口奋力突围而去。

  高澄一路疾步穿行入府,过中庭时,目光不由自主往膳房方向飘去。

  兰京垂手立在廊柱下,似在这里等他良久。

  他不言语,眼眸牢牢锁在高澄身上。

  高澄脚步未停,亦直直迎上那道目光。

  他试图从中辨明,兰京眼底翻涌的,究竟是爱是恨,还是杀机?

  直至穿庭而过,才收回目光。

  斛律光方出东城门,忽听得身后一声声呼唤:“明月!明月留步!”

  勒马回望,来人竟是司马消难。

  “总算追上你了!”

  司马消难急喘着粗气,他可是先去大将军府调人,结果唐邕说人被高澄派去东城外,这才急冲冲追了过来。

  他自怀中取出一卷黄帛。

  “陛下有旨,今夜东宫初立,华林园大宴群臣,特命你即刻入宫统领禁卫,确保万全。”

  斛律光眉头微蹙,抱拳道:“大将军先前已有要务交付末将,恐难从命。”

  司马消难向前倾身:“明月!要知道如今天子仍是天子,君是君,臣是臣。

  大将军之令固然重要,难道陛下亲旨,反倒可以不遵么?”

  斛律光目光一沉,斩钉截铁:

  “宫中卫戍自有舍弟负责。劳消难回去禀过陛下,恕末将难以接旨。”

  “嘿,明月!大将军在御前尚要行臣子之礼,你今日竟敢公然抗旨?

  那陛下是否要好生问问大司马,究竟是如何教子,竟纵得你如此目无君上!?”

  这一句问得斛律光哑口无言。

  他只得侧身对亲信低声吩咐:“你们先去接应!”

  亲信抱拳领命,立即率人策马出城。

  斛律光这才转身,双手接过谕旨。

  展开一看,绢帛末端还真是天子玉玺。

  心下狐疑,无端端为何陛下要召自己入宫。

  转念一想,手下人既然已去接应秦姝,大将军府护卫又森严,高洋又调不动兵马,心底也没多想。

  兰京凝神运刀,将牛肉片得薄如蝉翼。

  高澄终究是北人口味,吃不惯南方的鸡鸭,始终偏爱牛羊肉。

  越是片肉,心头越酸,泪水盈眶,赶忙用手背抹去。

  “哟,兰公子,您怎么又来这油腻之地?油烟呛人,仔细了您这身好衣裳。”

  兰京未搭理他。

  身后却响起了唐邕的喝止:“薛丰洛,休得生事!”

  薛丰洛只好住嘴。

  “除了兰京,旁人都退下!”

  薛丰洛一面招呼众人退出,一面低声讥讽:“呵,一片忠心,终究是抵不过一副好皮囊。”

  唐邕走进兰京,递出一柄赤金匕首,横在他眼前。

  兰京侧首,瞪圆了双眼,满是惊愕。

  “此物是上次自你屋里搜出来的!”

  “你身为他的心腹,也要背叛他?”兰京不可置信。

  “我与你一样,生不由己!”唐邕言语淡漠。

  “不过,你有得选,你若真不忍大将军死,就莫管你在梁国的亲人,你能做到吗?”

  “我......”兰京目光焦着在那金纹上,无比纠结。

  “命由你定。不接,他便能活,接,他便死!”

  兰京一把揪住唐邕:“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杀了我!为何要让我选?”

  唐邕摇了摇头:“我放不下我妻儿!你放得下家人吗?”

  兰京阖目落下泪,许久之后,缓缓抬手,颤抖的接过匕首。

  秦姝与刘桃枝夺路急逃,一边纵马飞驰,一边频频回身放箭,试图阻滞身后急追的人马。

  直至前路再来一波人马,霎时勒马,不知是敌是友。

  “可是琅琊公主?”

  “吾等奉大将军之令前来接应!”

  听到这两句,虽心存疑虑,但情势危急,已容不得多想。

  与刘桃枝当即策马,汇入了来人队伍。

  拖拽燕子献的马匹被缰绳一勒一松,猛然受惊人立,将他猛撂下地。

  见来人果真与阿改厮杀起来,秦姝这才彻底安心,立刻下马披解开麻袋查看。

  燕子献仅受轻伤,脸上仍挂着谄笑。

  “桃枝,把他架回马上去。”

  见燕子献笑得肩膀直耸,刘桃枝怒火中烧,一拳狠狠捶在他的肚子上。

  燕子献痛得蜷身闷咳,发出连连闷咳。

  秦姝担心他呛咳窒息,趁有人抵挡,一把扯掉了他嘴里的布团。

  “呵呵呵呵......咳咳......”

  “呵……咳咳咳……”燕子献呛咳不止,笑声却愈发癫狂。。

  “秃贼,你笑什么?”刘桃枝没好气。

  燕子献阴恻恻地看向秦姝:

  “咳咳咳......呵呵......我笑,我笑......高姝你啊,心心念念都是高子惠,可现在陪在你身边的是谁?是我!”

  秦姝正准备重新捂上他的嘴,只听燕子献继续癫笑道。

  “你这辈子就别想再见他了,你与他,只怕早已阴阳两隔了!”

  秦姝怒目圆睁。

  “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咳咳咳......只怕早已阴阳两隔了”

  秦姝骤然拔刀,直逼燕子献咽喉:“你给我说清楚!?”

  燕子献竟嬉皮笑脸:“呵呵,阿姝啊,你若肯亲我一口,我便与你说!”

  秦姝失去所有耐心,眼中一寒,一刀径直刺入他左肩,腕上发力,咬牙狠狠拧转!

  “啊——”燕子献惨叫哀嚎,痛得面目扭曲

  秦姝也似发了疯:“快说!”

  “他......今日......难逃一死!”燕子献痛极,却仍从牙缝中挤出诅咒般的笑声。

  “阿姐,别管他了,咱们先回去看大将军!”

  刘桃枝的呼唤将秦姝理智扯回。

  “对!”秦姝连忙起身。

  回身看燕子献满是鄙夷厌恶。

  此刻还需要留他为人证,不能取他性命,便一刀挥下,目标明确!

  “呃啊......”

  一声凄厉惨嚎,燕子献被捆缚的双手紧紧捂住伤处,蜷缩成一团剧震着。

  他痛得几乎晕厥,只能从齿缝间挤出咒骂:“高姝!你......好狠!”

  这一刀,彻底废了他的男儿身。

  秦姝与刘桃枝策马早已奔远。

  东柏堂内,高澄斜倚在凭几上。

  陈元康、崔季舒、杨愔三人同坐一案,正比对朝廷现任官员册籍与高澄拟定的新名单。

  “我思虑良久,这尚书省与门下省到时候仍并作一省,改设寺卿,所有虚置的冗职,借此机会一并革除。

  但对有功之旧臣,尤需大加提拔,以酬其功......”

  此时东柏棠房门突被打开。

  高澄奇怪兰京怎么还来送食,但外人在,也未多言。

  唐邕见兰京进了东柏棠,低头叹了口气,随即来到院外对侍卫下令:

  “舍乐,师罗,你们两个先好生守着,大将军有凋令,其余人随我来!”

  王纮有些奇怪,虽说高澄议论的事近日越发机密,他们都会被遣到院外把守。

  但侍卫数量可是从没减过。

  “大将军为何好端端的调拨护卫?”

  舍乐耸了耸肩:“或许就信任我们两个吧,旁人大将军都不信,深怕被听去了什么!”

  王纮蹙眉。

  堂内众人商议了许久,此时早已腹中空空。

  看到案上吃食,纷纷吸着咽口水。

  高澄扫视左右,便道:

  “诸位想必也饿了,且先用些吃食。”

  陈元康等人闻言,便执筷夹取饼肉食用。

  高澄目光一直锁在兰京身上,直到他退出东柏棠。

  崔季舒抬眼看着高澄并没用膳,小声问道:“大将军为何不用食?”

  “额,昨夜恰好梦到此奴持刀害我,他端来的东西,我实难下咽。此人......得尽早杀了,免得搅得我心神不宁”

  这话一说,所有人顿时没了食欲,接连放下碗筷。

  若会梦见一个膳奴害他,可见跟此奴必定有怨。

  按理说厨子害人,最容易的手段不就是下毒吗?哪还有胃口?

  高澄接着话头说着:

  “对了,崔暹觉得王思政是降臣,不该给重职,遵彦你怎么看?”

  “下官以为,初期确实不宜授以实权。

  不如先授尚书虚职,留任于京城才是最好的办法。

  若大将军日后有南征战略,再行启用,或可如慕容绍宗一般,收到奇效。”

  “王思政乃守城之将,属下以为,还是需多观察一些年头!”陈元康补充道。

  高澄颔首,继续讨论着旁要员设置。

  疾风虐过耳畔,秦姝一路纵马狂奔,顾不得燕子献所言是真是假。

  一路只祈盼着高澄定要平安无事,只恨不能顺归东柏堂。

  朝员的问题议定得差不多。

  陈元康直切入关键:

  “大将军,当务之急,是定下禅让之策。是待太子登基后再行禅让,还是径直行之?”

  此言一出,高澄默然良久。

  其中一环,若是太子登基后禅让,便要行弑君之事。

  “何必多此一举,孤觉得......”

  兰京又推门而入,手上仍是托着食盘。

  高澄陡然坐直了身子,厉声喝问:“我未索食,你又来作何?”

  兰京无答,空洞的双眼直直盯住高澄,一步步逼近。

  搁下食物后,侧向高澄先低声了一句:“大将军的问话,我现在答你?”

  高澄浑身一僵,立刻反应过来。

  话音未落,兰京自盘底抽出赤金匕首,直刺高澄心口:“我便是来杀你的!”

  第一刀高澄猛地后仰,险险避过锋芒。

  手脚并用地向后急退,仓皇站起。

  “大将军!”陈元康惊呼。

  兰京跃上卧榻,一把攥住高澄尚未收回的脚踝,狠命向后拖拽。第二刀再次刺杀!

  却生生被陈元康从他身后死死箍住双臂,嘶声力竭:“大将军快走!”

  兰京在他怀中疯狂挣扎。

  秦姝、刘桃枝赶到府邸,翻身下马,顾不得它,疾奔往东柏棠

  屋里旁人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近在咫尺的崔季舒僵在原地,两股颤颤,一动不动。

  高澄趁机翻滚下榻,不想脚下一软,受惊脱力,崴了脚踝!

  踉跄扑向墙边刀架,架上却是空空如也!

  明明归来时取佩刀递给了奴婢,可为何会空。

  一旁的杨愔早已面无人色,眼见兰京手腕一反,顺势往后狠狠一捅,直接横切进陈元康腹部!

  顿时鲜血淋漓,溅满榻席。

  杨愔吓得魂飞魄散,哪还顾得其他,转身拔腿就跑,仓皇间被门槛一绊,一只鞋脱落也全然不顾。

  只顾尖声狂喊:“有刺客!快来人啊!”

  崔季舒本就惊惶无措,见杨愔逃跑,也如梦初醒,跟着冲出屋子。

  可一到门外,心便凉了半截,只见另外六名并非府内侍卫装扮,个个手持砍刀,正杀气腾腾地迎面冲来!

  外逃无路,崔季舒只得扭头往府内深处逃窜。

  高澄拖着崴伤的脚,正见那群持刀凶徒涌来。

  心知无法硬闯,情急之下一个横身滚地,缩入床榻之下。

  陈元康腹部重创已气力耗尽,再也支撑不住,闷哼一声,颓然倒地昏死了过去。

  兰京没了束缚,回身看到另外六个刺客进屋,嘴里问道:“高澄人呢?”

  他瞥着倒地不起的陈元康,心中一阵沉痛。

  自己无非高洋的替罪羊,高澄无论如何都活不了了。

  他别无选择,这是一场刺杀,也是一场救赎!

  舍乐、王纮听杨愔呼唤,心中俱是一惊。

  “东柏棠出事!”

  “快!”王纮低喝一声。

  与舍乐即刻拔刀,朝东柏棠冲去。

  杨愔冲出庭院,见只有两人进去护卫,心下疑惑。

  心念电转,没有跟着回去,定了定心,也不敢再大喊。

  忙往府外冲去,正碰上秦姝、刘桃枝二人。

  见他这般狼狈,秦姝一把揪住他:“大将军呢?”

  “我,我不知道,有,有刺客!”

  秦姝心底又急又痛,一把将他搡开,继续往东柏棠疾扑。

  床榻掀开时,高澄趁势一脚狠蹬在当先的刺客,翻身欲逃。

  确时闪躲不及,一刀斜劈后背,血溅四起。

  身形失衡之际,另一刀紧跟而上,狠狠斩中右臂。

  一刀接着一刀劈下。

  兰京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高澄,此刻已成一个血人,徒劳地用手臂护着脸,承受着如群狼撕咬般的疯狂砍劈。

  此时,舍乐与王纮冲入堂内。

  “大将军!”

  忙冲上前,想将高澄救出重围,刺客忙冲出四人前去阻挡。

  高澄匍匐在地,他的身体从未如此疼痛。

  可他是麻木的,如今满心唯有对死亡的恐惧,唯有对生的渴望。

  另外两刺客正欲捅刺,兰京突然上前一把拽住高澄手腕,拖拽他躲过刀刺。

  “兰京?!”

  “不是你要杀大将军吗?!”

  屋内局势混乱,其他刺客急于上前补刀。

  “滚开!”兰京嘶吼着挡在高澄身前,“他是我的!只有我能杀他!”

  他眼中透满血丝,一时旁人不再上前,只得持刀立于一旁,冷眼相看。

  高澄已因全身失血,而麻木无力。

  兰京扶着他虚脱的身体倚靠在矮案上。

  “大将军!”

  高澄的眼睫颤动了一下,脖颈僵硬地试图转向另一边。

  他宁愿凝视虚无,也不愿再看兰京一眼。

  沉默,无视已是他最后、也是唯一能做的抗争。

  然而,兰京竟俯身,将染着血腥的吻压了下来。

  高澄身躯一颤,用尽残存力气抬手,却只能虚弱地抵在兰京肩头,那微弱的推力,更像一种无声的哀求。

  这悖逆伦常的一幕,让旁观的刺客都愕然失色。

  “我知道你恨我!”

  兰京不管不顾,在他耳畔嘶哑低语:“我杀了你,便去陪你!”

  话音未落,他眼中泪水滚落。

  高澄闻言,唇边挤出一丝讥笑。

  他笑自己心软,没有在前一日杀了兰京。

  他更笑自己荒唐,跟一个男人这般纠缠不清。

  一瞬随着一声闷哼“呃”,高澄无力地垂下头。

  兰京的匕首,已决绝地捅入他的胸膛!

  刀刃是斜入,没有肋骨的阻隔,直直刺入了心。

  王纮在拼斗中重伤倒地。

  “大将军!”

  舍乐眼见高澄中刀,不顾一切想要冲来,却被另一个刺客从身后一刀贯穿,血雾飞溅。

  一滴泪,终于从高澄眼角滑落。

  还未及喘息,那柄插在他心口的匕首又被猛地拔出!

  剧痛使他再发出一声轻哼。

  唇口开始涌出血腥,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疼得连疼都喊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就快死了,有点盼望快点死去,死后一点儿疼的感觉都没了!

  又是一声刀锋破开血肉的闷响。

  高澄身体陡然一震,这次却不是他中刀子。

  兰京用那柄刺破他心脏的匕首,横破自己咽喉。

  温热的血雾喷溅在高澄脸上。

  高澄垂眸看着兰京颓然倒地,那双目不肯闭去,仍直直地“望”着他。

  高澄面目扭曲起,他想抬手,可手臂只是微微一动,便颓然垂落。

  无法接受也无法理解,口里溢出一声冷笑:“兰京,呵......”

  秦姝,秦姝……

  想到她,高澄突然间不想死得这么快。

  竭力的保持着最后一口气,他还希望在黑暗吞噬一切前,再看她一眼。

  “得手了!冲出去!”

  刺客见高澄心脉重创,断定他必死无疑,转身开始往外冲。

  王纮匍匐上前,试图拽着一人腿脚。

  “子惠——!”

  门口传来秦姝凄厉的哭喊。

  她与刘桃枝冲入屋内,身后,薛丰洛也领着厨房杂役们,手持柴刀棍棒蜂拥而至。

  顷刻间,屋内厮杀再起。

  秦姝不顾一切地冲到高澄身边,双手颤抖地捧起他血迹斑斑的脸颊:“子惠啊......子惠......”

  “阿姝......”高澄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竟清晰地唤出了她的名字。

  “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儿!”秦姝哭成了泪人儿,她不知所措,她从未有过般惧怕。

  明明伤得这样重,又如何能经得起挪动?

  高澄望着她,吃力地扯出一抹笑意,异常清晰地应道:“好......我们走......”

  刘桃枝一人与多人搏斗,厨房的杂役用棍棒劈砍着贼人。

  秦姝死死压着高澄的胸口。

  高澄奇怪,心脏都碎了,他还能活着看到秦姝平安,可见老天爷是待他不薄的。

  在秦姝搀扶下,高澄就似回光返照,竟能顺着她的力气撑起身子。

  两人一步步迈向门口,门口明明已近天暗,明明走也不知走向何方。

  走了一半,高澄颓然跪倒,再也站不起身子,秦姝跪倒托着高澄。

  拖着他的身体。

  “子惠,你要活着!”

  “我活着!”

  两个人这一刻,彼此望着对方,秦姝努力的将高澄的头托起。

  深深吻了上去。

  倏地,一支冷箭擦着高澄耳侧掠过!

  秦姝大惊,不假思索扑到高澄面前,用身体挡住可能的偷袭。

  “快关上门!”

  刚喊出声,身子猛地一颤,只发出一声闷哼:“呃......”

  第二支弩箭精准从她后背贯入,血色在她衣襟上迅速晕开。

  原来,门外早已是绝路。这大将军府,早已不是高澄的了。

  “阿......姝!”

  高澄眼睁睁看着秦姝中箭,心头一阵撕裂,最后支撑着他的意志,彻底崩塌。

  明明自己便是将死之人了,秦姝这又是何必呢!

  两个人挣着向对方靠近,头颅艰难地抬起,想要继续刚才那未尽的一吻,还未触及彼此。

  力气都耗尽了,两道身影几乎同时倾颓于地。

  殷红的血在他们身下缓缓洇开,交融一处。

  陈元康自昏迷中醒来,屋内的贼人已经被制服。

  他忙捂着伤口,带着身体里的肠子,匍匐到高澄身边,将他抱起托在自己腿上。

  “大将军!大将军!您别睡!大将军!”

  高澄还盯着秦姝,可她却似一点生气都没有,静静躺在面前。

  “可惜,可惜!”

  说完高澄的视线逐渐被血色浸染,恍惚间,一生如走马灯在眼前流转。

  父亲有力的手臂将他托上战马,他背着高洋去找表哥,

  触碰秦姝幼时粉嫩脸颊,耍赖跳上高敖曹的背脊。

  嘲笑元仲华的凤冠歪斜,第一次抱亲子时的小心翼翼。

  邙山的兵荒马乱,部落稽的漫天飞雪;

  与天子策马狩猎,还有那句可笑的“狗脚朕”

  眼前茫茫雪幕,天地交融成一片广阔的白。

  姝人也是一袭白衣,可身影却格外清晰,她静骑于马上。

  回眸一笑:“子惠哥哥,可愿陪我浪迹天涯!”

  高澄唇角咽开释然的笑意。

  两人策马驰出,身影渐没于北国茫茫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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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结,前面其实写得很不好,既然也没什么人看,所以也懒得去改了!

  但还是感谢有人能一直看下来,非常感谢!

  这本书是我第二本小说,其实就是小白菜鸟开头,写了一年,一年来毫无收入,完全靠着对高澄这个人物喜欢支撑我写下来的。

  因为喜欢高澄,所以舍不得让他被魂穿,所以全书基于正史,没有旁的脑洞添加,后面如果有精力,会去完成一个三部曲。

  简单的构思有,可实践的颓败感让我不敢再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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