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 陆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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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洪浩摇头,话一出口,似乎也觉得有些突兀失礼,连忙又拱手歉然道:“晚辈失言了,并非是说前辈讲得不对……而是,而是有待商榷。”

  他原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只因道人所讲与他一直以来的坚持相悖。

  道人闻言,微微挑眉,却并无恼怒,反而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前辈所言天庭之弊,晚辈虽未亲见,但因缘际会,也曾遇见过不少天上人,皆言天上除了长生不死,天条森严,等级分明,失了逍遥自在,并无甚好处……想来确是如此。”

  从他最早洞汀城遇见胡喜,云肃仙人前辈,到后来瑶光的父亲,再到不愿飞升的丁子户,被天上人算计封禁的老匹夫……洪浩对天上宫阙的印象向来不好。

  他话锋稍稍一转,语气变得更加诚恳:“只是……对于前辈将人间比为泥潭,晚辈因自身经历浅薄,所见所感或有不同,心中有些许……未能完全契合的感触。不知能否斗胆,将这点愚见或说是痴念,说与前辈一听?”

  道人呵呵一笑,“小友但讲无妨,此间决计不会一言不合,便怒目相向。”他似乎对洪浩能出言相驳丝毫不以为意。

  洪浩环顾身旁的同伴——夙夜、轻尘、林潇、小炤,还有昏睡的谢籍,有新识,有故旧,他们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在他心中闪过……最终目光似乎穿透了虚空,落在了那片他出生、成长、挣扎、也守护的人间。

  “是,人间有战火纷争,有弱肉强食,有勾心斗角,且灵气日益稀薄,修行步步维艰……这些,前辈所讲俱是事实,晚辈亲身经历,深知其苦。”

  “但,”洪浩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迸发出灼热,“人间还有万家灯火,有炊烟袅袅,有暮鼓晨钟,更有春耕夏播,秋收冬藏的往复交替。”

  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幅幅鲜活的画卷,语气也变得深情而激昂。

  “你可曾见过,夕阳西下,那村落屋顶升起的袅袅炊烟。与天边霞光相映,宁静温暖,那是烟火的味道,是凡人百姓一日劳作后,最朴实的期盼与安宁。”

  “你可曾见过,秋收之后,田野中整齐排列的稻茬。在落日余晖下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泽,那是汗水浇灌出的收获,是大地对辛勤者馈赠的见证。”

  “你可曾听过,黄昏时分,归巢的鸟儿掠过天际的鸣叫。它们的剪影在绚烂的晚霞中划过,忙碌而生动,它们不修仙,不问道,只为归巢这一件小事,便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与喜悦。”

  “你可曾感受过,师徒传道授业解惑时的诚挚?可曾体会过,友人之间生死相托的信任?可曾珍惜过,亲人之间血脉相连的牵挂?可曾……爱过一个人,守护过一方土,为了一个信念拼尽所有?”

  洪浩的声音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不仅让那懒散道人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神色,微微坐直了身体,也让身旁的夙夜等人心神剧震,眼中流露出感动之色。

  一向清冷寡欲的轻尘,眸中也闪过一丝波动。她本是修仙之人,向来不在意这些凡俗烟火,但这一刻,洪浩的话语却如洪钟大吕,敲击在她的心扉之上。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师父时常念叨的人间值得,恐怕并非指的是某一个人,某一件事,而是这亘古以来,周而复始,看似平凡琐碎,却蕴含着最磅礴生命力与最深厚情感的……生生不息。

  洪浩看向道人,目光灼灼,语气变得愈加坚定:“前辈,你不屑飞升成仙,选择在此避世,求得自身逍遥清净,晚辈理解,甚至敬佩。这是你的道,你的选择。”

  “但,这不是晚辈的道!”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人间确有千般丑陋,万般艰辛……正因如此,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我们,才更不应该弃若敝履,一走了之。”

  “若见世间有不平,若觉人间有不足,我辈修士,当持手中剑,去平,去改,去补。”

  “灵气稀薄,我便亡羊补牢,斩了飞升之路,让灵气不再流失,滋养一方水土。”

  “法则不公,我便去争去斗,去打破那旧则,立新规。”

  “红尘污浊,我便以身作则,涤荡污秽,守住清明。”

  “纵有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亦往矣。”

  “一走了之,固然轻松自在,但那些凡人百姓何其无辜?那人间炊烟,万家灯火,春耕秋收,生生不息……谁去守护?”

  “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洪浩最后几乎是在呐喊,周身混沌之气因心绪激荡而微微涌动,“晚辈看来,唯有面对,唯有承担,唯有去改变,方才是大丈夫所为!”

  “这人间,或许不完满,但它真实,它鲜活,它充满了值得为之奋斗,为之守护的美好!”

  “所以,前辈,”洪浩对着已然沉默不语的道人,郑重地行了一礼,“你的道是逍遥世外,晚辈敬重。但晚辈的道,是重返人间,革故鼎新,纵前路千难万险,此心……百死无悔。”

  话音落下,小院中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紫竹林的沙沙声,和众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夙夜猛地一拍大腿,吼道:“说得好,老娘也觉得还是砍人痛快,躲这里舒服是舒服,却舒服得……没个抓拿。”

  轻尘缓缓点头,眼中剑意更盛。

  林潇擦去眼角微湿,胸中豪气顿生。

  小炤看着洪浩,眼中充满了崇拜与坚定。

  只有谢籍还是如一滩烂泥全无动静。但他倘若清醒,少不得又要拍掌叫好,又对自己这个小师叔大大吹嘘一番。

  那懒散道人,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惯有的慵懒和促狭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些许惊讶,些许赞赏,又仿佛被勾起了某些遥远回忆的神情。

  他沉默良久,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却又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不再玩世不恭,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感慨和释然。

  “好一个……百死无悔。”他轻声道,目光再次看向洪浩时,已带上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审视与认可。

  “或许……你是对的。”他仰头,望着方壶湛蓝的天空,喃喃道,“老夫……或许真是躲得太久,忘了些东西……”

  他沉默片刻,目光重新落回洪浩身上,那懒散的神情渐渐收敛,变得凝重而深邃。

  “小友,你有此心,有此志,甚好,甚好。”他缓缓道,语气中难得的郑重,“百死无悔的勇气,是成事的根基。 没有这份心气,万事皆休。”

  “然,”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电,直视洪浩,“光有勇气,远远不够。”

  洪浩点头称是,一路走来的经历已经无初次证明——自身力量支撑不住自身的志向时,一切皆是水中月镜中花,徒增笑耳。

  “你可知,你欲行之事,是何等逆天?”道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斩断飞升之路,等同断绝天庭汲取下界灵气之途,动摇其根基,此乃釜底抽薪之举,绝非小打小闹。”

  “晚辈知晓。”洪浩笃定道:“不过晚辈坚信,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作则必达。”

  道人摇摇头,轻叹一声:“你如今修为,在人世间或已堪称顶尖,身负混沌之力,手握凶兵,更有这些同伴相助,确实有了几分掀桌子的本钱。”

  “不过……”他指尖无意识地在石桌上轻轻一叩。

  “咚”的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霎时间,整个小院,乃至周围整片紫竹林,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飘落的竹叶悬停半空,流动的微风骤然静止。那一叩之下,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绝对的静默法则覆盖了一切,霸道至极,却又举重若轻。

  洪浩等人浑身汗毛倒竖,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感席卷全身——他们能动,能思考,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在这份压制面前,自己渺小得如同土鸡瓦狗,任由宰割。

  道人似乎并未察觉,或者说浑然不在意自己随手造成的影响,那凝滞感只存在了一弹指便恢复如常。他继续道,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若以为凭你如今之力便可与整个天庭抗衡,那便是痴人说梦。”

  “天庭统治诸天万界亿万年,其底蕴之深,实力之强,远非你所能想象。如今尚未有真正厉害的角色亲自下场对付你,一是因你尚未真正触及核心,二是……或许有人还在观望,甚至觉得有趣。”

  “可一旦你那断界之剑真正开始合铸……”道人的目光像是看透未来,“其引发的天地异象,道则震动,绝无可能完全遮掩。彼时,必然惊动天庭核心人物。”

  洪浩心中一凛,他却从来不曾想过这一层。

  “到那个时候,来的恐怕就不是天王法身那般程度的角色了……四大天王真身亲至,二十八星宿大阵,九曜星君联手,甚至……某位大帝亲自隔空出手, 皆有可能。”

  “小友,你虽有百死无悔之志,”道人看着洪浩,目光锐利,“但若真的死了,死一回那便什么都做不成了。壮志未酬身先死,空留余恨……那才是可怜可悲可叹啊。”

  洪浩闻言,心中一凛,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知晓道人绝非危言耸听,之前与四大天王法相一战已觉吃力,若真引来更恐怖的存在……

  只是他眼神中的坚定却未曾动摇,只是更加沉凝,他拱手道:“多谢前辈指点迷津。此事之艰险,晚辈略有预估,却不及前辈看得透彻。然……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唯有竭尽全力,步步为营,至于成败……尽人事,听天命。”

  不怕死不一定能做成,但怕死是一定做不成。

  “尽人事,听天命……”道人重复了一遍,忽然呵呵笑了起来,脸上那凝重的神色一扫而空,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淡然的模样。

  “好一个尽人事。”他笑着,随手将一直挂在腰间的那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黄皮葫芦解了下来,在手里随意地掂量了两下。

  “相见即是有缘,看你小子还算顺眼,贫道便再助你一次。”他语气轻松,“这破葫芦,跟了贫道有些年头了,没啥大用,就是能装点酒水,顺便……偶尔能遮掩一番。”

  说着,他信手一抛,那黄皮葫芦便轻飘飘地飞向了洪浩。

  洪浩连忙双手接住,入手只觉微沉,葫芦表面温润,并无什么耀眼宝光,也感知不到多么磅礴的力量,就像个用了很久的普通酒葫芦。

  “这……”洪浩有些疑惑地看向道人。

  道人漫不经心地解释:“等你那什么断界合成之时,必将引动天地法则剧烈震荡,气息难以遮掩。届时,你便将此葫芦置于铸剑之地核心,然后以你的混沌之力全力催动它。”

  “这破玩意儿别的不行,屏蔽混淆天机气息还算凑合。”他打了个哈欠,“应该能帮你们将合剑时的大部分异象和道则波动给掩盖下去,不至于立刻惊动那些真正厉害的老家伙,为你们多争取些……跑路或者藏匿的时间吧。”

  “记住,”道人提醒道,“只能使用一次,而且持续时间不会太长,毕竟……咳咳,就是个旧玩意儿。具体能撑多久,看你灌进去的混沌之力有多少了。”

  洪浩捧着这看似平凡的黄皮葫芦,手却有些微微发颤。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感激,双手郑重托着葫芦,对着道人深深一揖到地:“多谢前辈……厚赐。 此物于晚辈,于我等欲行之事,恩同再造, 晚辈……不知何以为报。”

  道人随意地摆摆手,浑不在意:“诶,一个旧葫芦而已,放在贫道这儿也是占地方,拿去吧拿去吧,莫要再搞这些虚礼了。”

  他顿了顿,又恢复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拍了拍洪浩给的紫玉葫芦:“真要谢我,日后若还能再见,记得多带点好酒来便是。”

  洪浩将葫芦小心收好,郑重承诺:“晚辈谨记,定当寻遍天下佳酿,以谢前辈今日之恩。”

  就在此时,院外紫竹林小径上,忽然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清脆声响,伴随着一股若有若无,却沁人心魄的异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姿婀娜、容颜绝艳的宫装妇人,正袅袅婷婷地步入小院。她云鬓高耸,步摇轻颤,一身华美的绯色宫装上绣着繁复的暗金狐纹,眼波流转间,天然带着一股颠倒众生的媚意,却又不失高贵与威严。

  她的目光一下便落在了已然蜕变的小炤身上,那双妩媚的凤眸中瞬间爆发出惊喜与难以置信的光芒。

  “方才感应到此处有同族血脉极致升华、成就完全九尾的波动,妾身还以为是错觉……”她声音柔媚入骨却又带着微颤,“没想到,在这方壶之地,竟真能见到我族新的九尾天狐诞生。”

  她快步上前,丝毫不顾旁人,只管仔细地打量着小炤,越看越是欢喜:“好,好,好。血脉纯净,灵韵天成,竟是这般年轻……天佑我族。”

  小炤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往洪浩身边靠了靠。

  那宫装妇人这才将目光转向洪浩等人,最后落在了那懒散道人身上,微微敛衽一礼,笑道:“原来是陆道友在此招待客人,难怪能闹出这般动静。”

  懒散道人呵呵一笑,摆了摆手:“如娃夫人消息还是这般灵通。不过是几个新来的小朋友,请他们喝杯水酒罢了。”

  这位被称为如娃夫人的美艳妇人目光再次回到洪浩和小炤身上,尤其是看到小炤对洪浩那下意识的依赖,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对着洪浩,语气变得郑重了几分:“这位小友,妾身如娃,与你身边这小狐狸乃是同族。她既认你为兄,唤你一声哥哥,妾身便也托大,称你一声小友。”

  “小友,”她看着洪浩,眼神锐利,“我九尾天狐一族,血脉稀薄,传承艰难,能成就完全九尾者,更是万载难逢。此女于我族至关重要。你既为她兄长,望你……务必护她周全,莫要负了她这番信赖与依赖。”

  洪浩感受到对方话语中的郑重与隐隐的威压,连忙拱手,肃然道:“前辈放心,小炤是晚辈至亲,晚辈便是拼却性命,也定会护她平安。”

  妇人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又恢复了那妩媚的笑容:“如此便好。”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感慨道:“说起来,我族上古之时,也曾繁荣兴旺,不过一次奉命行事,却落得个……唉,尽是些伤心旧事……”

  她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万古时光,语气变得有些幽微难明:“当年师门受……娘娘法旨,选派一名弟子下界,去……乱了那成汤江山的气运。”

  她说到这里,微微停顿,嘴角勾起一抹似嘲似讽的微笑:“那时,师姐她……主动请缨去了。妾身因当时年纪尚小,道行浅薄,方才躲过了这趟差事。”

  “如今想来,”她轻笑一声,“若当时去的不是师姐,而是妾身……恐怕早就灰飞烟灭。或许……结局没什么不同吧。终究是……身不由己,棋子的命。”

  她的言语虽然含蓄,并未直言指责,但那份对过往命运的无奈,以及对那位娘娘安排的不满与怨怼,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洪浩等人听得心中凛然。他们皆知那段上古秘辛,知道她口中的师姐定然就是那位祸乱殷商,最终落下千古骂名的妲己。而那位娘娘……其身份更是不言而喻,尊崇至极。

  但在此地,这位如娃夫人却敢如此隐晦地表达不满,可见方壶之地,确实超脱外界诸多束缚。

  她似乎也不愿多提旧事,摇了摇头,将目光重新投向小炤,眼神变得温和而慈爱。

  “好孩子,你我既是同族,做长辈的便也不能没有表示。”她笑着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点向小炤的眉心。

  一缕粉红色蕴含着奇异魅惑与磅礴生机光华的细流,自她指尖涌出,缓缓注入小炤的识海。

  “此乃我九尾天狐一脉的一点保命的小法术,名曰‘幻影迷踪’。”如娃柔声道,“并非什么攻伐之术,却最擅隐藏气息,变幻形貌,甚至能于关键时刻制造幻影,迷惑感知,助你脱离险境。你好生参悟,勤加修习,关键时刻或可救你一命。”

  小炤只觉得一股温暖而玄奥的信息流涌入脑海,无数关于变幻、隐匿、魅惑的精妙法门自然呈现,与她血脉中的传承相互印证,让她对自身力量的掌控瞬间提升了一个层次。

  她连忙躬身行礼:“多谢前辈。”

  妇人笑着扶起她:“同族之间,不必多礼。望你……莫要步了我等后尘,能真正逍遥自在便好。”

  她又与懒散道人点头示意,便不再多留,环佩叮当声中,身影袅袅婷婷地消失在紫竹林深处,来得突然,去得也潇洒。

  小院中再次恢复平静,但众人心中却都波澜起伏。今日所见所闻,所遇之人,皆远超他们以往认知。

  洪浩听闻这妇人叫道人为陆道友,才想起一路话赶话,竟还未来得及请教这位恩重如山的道士姓名。

  想到此处,他连忙躬身行礼,“受陆前辈大恩,还不知前辈全名?”

  道士依旧懒散道:“姓名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没啥要紧,不过你既然问起,我不讲却有些做作。”

  “贫道姓陆,单名一个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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