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最笨拙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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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屑卷曲,如浪花干涸后的残骸,落在顾沉的布鞋边。

  刀是老的。手是稳的。

  那把刻刀在他手里,不像工具,更像一截生出的骨头。削、刻、刨、磨,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没有多余的蓄力,也没有片刻的迟滞。力量从肩胛一路传导至指尖,精准地注入刀锋,再由刀锋传递给那块不成形的木头。

  木头发出细碎而绵密的声响,那是它在被改变,被驯服,被赋予新的形状和意义。

  监视器后,苏晚没有说话。

  她看着画面里顾沉的手。那双手,可以签字,可以搏斗,可以抚摸,此刻,它在进行一种古老的创造。她想起了父亲。父亲的书房里也曾有过这样的味道,木头与汗水混合的气息。但父亲的雕刻,是在深夜,在无人处,像一种隐秘的自我疗伤。

  顾沉把它搬到了镜头前。

  他把这种最安静、最需要耐心的手艺,变成了一件武器。一件曹昆无法估价,无法理解,甚至无法识别的武器。

  “推近一点。”苏晚对身边的摄影师说,“跟着他的刀走。”

  镜头缓缓向前,几乎要贴上那块木头。画面里,只剩下刀锋与木纹的交锋。每一条纹理的陷落,每一次木屑的剥离,都被记录下来。

  这不是表演。苏晚很清楚。

  这是建造。

  用最笨拙的方式,在一片被资本和流量冲刷得寸草不生的废土上,重新打下第一根桩。

  “cut。”苏晚开口,“很好。休息一下,准备下一个角度。”

  顾沉放下刻刀,拿起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手。他没有看苏晚,而是拿起那块初具雏形的木雕,对着光,审视着新的刻痕。那专注的样子,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老木匠。

  战争已经开始了。

  而敌人,对此一无所知。

  ***

  曹昆的办公室里,闻不到木头的味道。

  这里只有皮革、电子设备和高级香薰混合的气息。冰冷,昂贵,且不容置疑。

  他的助理阿森将一个平板电脑轻轻放到他面前的巨大办公桌上,隔着至少两米远。

  “曹总,这是苏晚那边传回来的东西。”

  曹昆的视线没有离开面前三块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和曲线。他只用余光扫了一眼那个平板。“说。”

  “他们今天上午的全部素材,都在这里了。”阿森的语速平稳,没有情绪,“一个场景,一个演员。”

  “谁?”

  “顾沉。”

  这个名字让曹昆的动作停顿了一秒。他终于转过转椅,身体后仰,将平板电脑隔空划到自己面前的屏幕上。

  画面亮起。

  薄雾,石桥,一个男人在……雕木头。

  镜头推近,是那只手,那把刀。

  安静的画面在昂贵的显示器上播放,没有配乐,只有细碎的摩擦声。这让整个办公室都显得过分寂静。

  阿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几秒后,一声嗤笑打破了安静。

  “哈。”曹昆像是看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这是什么?拍匠人精神?还是老年生活纪录片?”

  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饶有兴致地看下去。“我以为她从我手里抢走顾沉,是要拍一出复仇大戏。结果呢?跑到乡下玩泥巴?”

  “看上去……他们准备用很长的周期来拍。”阿森措辞谨慎,“布景和道具都非常写实,不像临时搭建的。”

  “周期?”曹昆重复着这个词,像在品尝什么变了味的东西,“现在这个时代,谁跟你谈周期?阿森,我问你,这东西的卖点是什么?”

  阿森没有立刻回答。

  “是顾沉那张脸,还是他那双会雕木头的手?”曹昆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我能用它做什么话题?#顾沉隐居江南,为情所困#?还是#揭秘老木匠不为人知的辛酸#?这能带来多少流量?能变现多少?”

  他挥了挥手,像在驱赶一只苍蝇。“苏晚那个爹,就是被这种‘干净’、‘情怀’给拖死的。我以为女儿能有点长进,没想到比她爹还天真。”

  “她把《孤独的回响》停了。”阿森提醒道。

  “那是我逼的。”曹昆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掌控者的快意,“她知道那部戏一开拍,就是正面战场。她手里的弹药没我足,人也没我多,所以她怕了,逃了。”

  他指着屏幕上顾沉的身影:“这就是她逃跑的姿态。从一个现代战场,逃回一个原始部落,以为建个篱笆,就能自己当酋长了。”

  “那我们还需要继续监视吗?”

  “当然。”曹昆说,“但不用投入太多精力。找个本地人,每天拍点东西传回来就行。我要让她感觉自己还被盯着,让她在那片自留地里也如坐针毡。”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别去惹她。让她拍。我倒想看看,等她花一年半载,用光了赵祥云留下的那点老本,雕出个玩意儿来,还有没有电影院愿意给它排片。”

  “明白了。”

  “她最大的价值,已经不是她能拍出什么,而是她姓苏。”曹昆的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一瞬间,那种玩味的姿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捕食者的专注。

  “赵祥云留下的那个影视帝国,还有几个老家伙不肯松口。他们总觉得,苏晚这面旗子还能再打几年。我要让她亲手把这面旗子,绣成一块没人要的抹布。”

  他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老张,祥云影业那百分之五的散股,收得怎么样了?”他的语调变得热络,但内容却冰冷刺骨,“价格再往上抬一点,今晚之前,我必须看到它在我的账户里。”

  他不再看阿森,也不再看那段被他定义为“投降书”的影像。

  在他的战场上,数字的跳动,股权的转移,人心的收买,才是战争应有的样子。苏晚和她的木头,不过是远方传来的一点无聊噪音。

  阿森拿起平板,躬身,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

  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那个充满硝烟味的电话。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如甲虫般爬行的车流。

  他划开屏幕,再次点开了那段视频。

  顾沉的手,稳定得像一块岩石。

  镜头语言,干净得像一把手术刀。

  阿森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他不像曹昆,他就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他见过真正的手艺人是什么样子。画面里的那个男人,不是在演。

  他把视频的进度条拖到最后,画面定格在苏晚喊“cut”之前的一秒。

  监视器前,那个女人的侧影。

  那不是一个逃兵的姿态。

  那是一个将军在看自己的沙盘。

  阿森面无表情地站了许久。然后,他伸出手指,长按住那个视频文件,在弹出的选项里,选择了“彻底删除”。

  做完这一切,他收起平板,整理了一下领带,朝着电梯口走去。

  有些战争,在一方宣告胜利的时刻,其实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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