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抉择,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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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儿国的深秋来得比往年早。御花园里的梧桐已经开始落叶,金黄的叶片铺满青石小径,踩上去沙沙作响。毛草灵站在听雨轩的廊下,手中握着一卷刚刚送到的密信,信是唐朝使团副使顾慎言私下递来的,用了一种只有她和顾家才知道的密文写成。
信不长,但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灵妹见字如面。使团已至驿馆,三日后觐见。圣上口谕:十年期满,当归。顾氏一族三百余口,盼汝归乡。兄慎言泣血拜上。”
毛草灵闭上眼,掌心那薄薄的信纸仿佛烧红的铁片,烫得她整条手臂都在颤抖。顾慎言——她在唐朝的表兄,从小一起长大,是她穿越到这个时代后,为数不多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之一。
十年前,她从青楼被选中冒充公主和亲,顾家是暗中推动此事的主要力量。那时顾慎言还是礼部一个小小的主事,为了家族利益,也为了救她脱离青楼,才想出这李代桃僵之计。
十年了。
她从一个战战兢兢的冒牌公主,成长为乞儿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从一个对宫廷斗争一无所知的小白,变成能在朝堂上能反击群臣、在后宫运筹帷幄的凤主。
她在这里生了两个孩子,长公主慕容雪已经八岁,太子慕容轩六岁。她在这里爱了一个男人——那个初见时威严冷峻,却在十年相处中逐渐对她敞开心扉、言听计从的乞儿国皇帝慕容璟。
她在这里建了商道,兴了水利,改了税制,平了叛乱,退了外敌。她在这里有了一群追随她的臣子,有了一群爱戴她的百姓,有了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家。
可是,顾慎言的信,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打开了那扇尘封十年的门。
门后,是她在唐朝的过去,是顾氏一族的命运,是她那个时代留给她的最后一丝牵绊。
“母后!”
清脆的童声打断她的思绪。八岁的慕容雪提着裙摆跑进院子,小脸冻得红扑扑的,手里攥着一支刚摘的红枫:“您看!霜降后的枫叶最好看,我给您插瓶!”
毛草灵迅速收起信纸,换上温柔的笑容,蹲下身接住扑过来的女儿:“跑这么急,当心摔着。嬷嬷们呢?”
“在后面追呢!”慕容雪笑嘻嘻地把枫叶塞进母亲手中,忽然歪着头看她,“母后,您眼睛怎么红红的?是不是又熬夜看奏折了?”
“风大,迷了眼。”毛草灵摸摸女儿的头,“你父皇呢?”
“在勤政殿和宰相爷爷议事呢。”慕容雪拉住她的手,“母后,我听说唐朝来了使臣,是不是要打仗了?”
毛草灵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谁跟你说的这些?”
“宫人们都在议论,说唐朝使团来了好多人,带了好多礼物,但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慕容雪眨着大眼睛,“母后,唐朝是不是要把您要回去?我不让您走!”
童言无忌,却直击要害。
毛草灵抱起女儿,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傻丫头,母后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和轩儿。”
“真的?”
“真的。”
安抚好女儿,毛草灵回到寝殿。贴身侍女青黛已经备好了热水和换洗衣物,见她神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娘娘,是不是使团那边……”
“青黛,”毛草灵打断她,“你跟我几年了?”
“回娘娘,九年零七个月。”青黛立刻回答,“奴婢是娘娘进宫第二年,从浣衣局调来的。”
“九年了。”毛草灵在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铜镜中那张已经三十岁、却依旧明艳动人的脸,“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你是跟我走,还是留下?”
青黛“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发颤:“娘娘要去哪儿?奴婢哪儿都不去,就跟着娘娘!娘娘要是走,奴婢就跟着走;娘娘要是留下,奴婢就伺候您一辈子!”
毛草灵转过身,扶起她:“我只是随便问问,别怕。”
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清楚,这个问题,不仅青黛要回答,这宫里的每一个人,朝堂上的每一位大臣,甚至这乞儿国的每一个百姓,都在等她的答案。
晚膳时分,慕容璟来了。
皇帝今年四十有二,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却也让那双深邃的眼睛更加沉稳。他脱下披风,很自然地走到毛草灵身后,替她按揉太阳穴:“听说你今天在听雨轩站了一下午,风大,小心着凉。”
“陛下怎么知道?”毛草灵闭着眼,享受这难得的温情时刻。
“这宫里有什么事是朕不知道的?”慕容璟轻笑,手指力度恰到好处,“使团的事,朕已经知道了。顾慎言私下递信给你,朕也知道了。”
毛草灵身体一僵。
“别紧张。”慕容璟转到她面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灵儿,我们夫妻十年,朕了解你。这件事,朕不会逼你,也不会拦你。你如何选择,朕都尊重。”
这话说得平和,但毛草灵听得出他声音里压抑的情绪。她反握住他的手:“陛下,我……”
“先吃饭。”慕容璟拉起她,“孩子们等着呢。”
一家四口的晚膳,气氛却有些微妙。慕容雪似乎察觉了什么,格外黏着母亲,连平时最爱的桂花糕都只吃了半块。慕容轩还小,只顾着和父皇讲今天骑射课上的趣事,没发现姐姐和母后的异样。
饭后,慕容璟陪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待乳母带他们去洗漱睡下,他才回到寝殿。
毛草灵已经换上了寝衣,坐在灯下看一卷书,但目光涣散,显然心思不在书上。
“灵儿,”慕容璟在她身边坐下,“我们谈谈。”
毛草灵放下书,看向他。烛光下,这个男人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有担忧,有不舍,有坚定,也有一丝……恐惧?
“使团三日后觐见。”慕容璟开口,“按照当年的约定,十年期满,唐朝有权接你回去。朕查过当年的国书,确实有这么一条。”
“陛下想让我走吗?”毛草灵轻声问。
慕容璟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发痛:“朕不想。朕想把你锁在这宫里,哪儿也不让你去。但这十年,朕看着你为这个国家呕心沥血,看着你为百姓谋福祉,看着你从一个小姑娘成长为真正的凤主。朕知道,你配得上更大的天地,也配得上……自由选择的权利。”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灵儿,朕是皇帝,但首先,朕是你的丈夫。这十年,你为朕、为这个国家付出的已经够多了。如果……如果你真的想回去,朕……朕放你走。”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
毛草灵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他是皇帝,是杀伐果断的君主,是能在朝堂上一言定生死的九五之尊。可此刻,他却像一个普通的丈夫,在挽留与放手之间痛苦挣扎。
“陛下,”她靠进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你知道吗?在唐朝,我虽然是顾家的女儿,但从小父母双亡,在族中并不受待见。后来被人陷害,卖入青楼,更是尝尽世间冷暖。那十年在唐朝的记忆,除了慎言表兄的照拂,剩下的都是苦。”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可是在这里,在乞儿国,我有了你,有了雪儿和轩儿,有了真正属于我的家。我在这里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人支持,有人理解,有人记得。陛下,你说我该选哪个?”
慕容璟捧住她的脸,拇指擦去她眼角的泪:“朕不知道。朕只知道,无论你选哪个,朕都会尊重。如果你想留下,朕立刻召集大臣,商议如何应对唐朝使团;如果你想走……”
他顿了顿,声音嘶哑:“朕会备好最丰厚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回去。两个孩子……如果你想带走,朕也答应。”
“陛下!”毛草灵震惊地看着他。她知道他爱她,但没想到他会退让到这个地步——连孩子都可以放手?
“朕舍不得。”慕容璟将额头抵着她的,“但朕更舍不得看你为难。灵儿,这十年,你为朕、为这个国家做得够多了。这一次,该朕为你做点什么了。”
毛草灵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
这一夜,慕容璟没有离开。他拥着她,像拥着一件易碎的珍宝,轻声给她讲他们这十年的点滴——从她刚进宫时的战战兢兢,到第一次在朝堂上发言的紧张,到平定叛乱时的果敢,到生下雪儿时的喜悦……
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毛草灵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更爱她。
第二天清晨,慕容璟去上朝了。毛草灵刚洗漱完毕,青黛就来禀报:“娘娘,宰相大人求见。”
“请到偏殿。”
宰相魏征,三朝元老,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他是朝中少数知道毛草灵真实身份的人之一,也是这十年来最坚定支持她的人。
“老臣拜见娘娘。”魏征行礼,没有拐弯抹角,“娘娘,使团的事,老臣听说了。”
毛草灵请他坐下:“宰相有何高见?”
魏征捋着花白的胡须,沉吟片刻:“娘娘,老臣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十年,乞儿国能有今日之盛,娘娘功不可没。商道通了,国库满了;水利兴了,庄稼丰收了;税制改了,百姓富足了。这些,满朝文武都看在眼里,天下百姓也都记在心里。”
他顿了顿,继续道:“娘娘若走,于国,是巨损;于民,是巨痛;于陛下……是巨创。但老臣也知道,娘娘在唐朝有亲人,有故土,有未尽的责任。所以,老臣今日来,不是来劝娘娘留下,而是想问娘娘一句——这十年,您在乞儿国,可曾真心快乐过?”
毛草灵愣住了。
快乐?
她想起第一次在朝堂上提出商道计划时,那些老臣质疑的目光,和慕容璟力排众议的支持。
她想起在江南治水时,和工部的官员们一起住在河堤上,三个月没回宫,最后水患平息,百姓跪了一地喊“皇后千岁”。
她想起生下雪儿时,慕容璟抱着女儿在产房外笑得像个孩子,完全没了皇帝的威严。
她想起每一次推行新政遇到阻力时,魏征这群老臣挺身而出,为她据理力争。
她想起宫里的侍女太监们,真心实意地爱戴她,不是因为她皇后的身份,而是因为她待他们如家人。
她想起宫外的百姓,会在她生辰时自发在宫门外跪拜,会把她推行善政的事编成歌谣传唱。
这些,都是快乐。
是她前世作为富家公主时从未体验过的、沉甸甸的、踏踏实实的快乐。
“我快乐。”毛草灵轻声说,眼中泛起泪光,“在这里的每一天,我都很快乐。”
魏征站起身,深深一揖:“有娘娘这句话,老臣就放心了。无论娘娘如何抉择,老臣和满朝文武,都支持娘娘。若娘娘留下,老臣愿肝脑涂地,辅佐娘娘开创盛世;若娘娘要走……”
老人抬起头,眼中也有泪:“老臣会替娘娘守好这江山,守好陛下,守好两位殿下。让娘娘无论走到哪里,都知道这里永远有您的家。”
毛草灵再也忍不住,起身扶住魏征:“宰相……谢谢。”
送走魏征,毛草灵在偏殿坐了许久。午膳时,慕容雪和慕容轩来了,两个孩子似乎也感觉到什么,格外乖巧。慕容雪甚至把自己最喜欢的玉连环送给母亲:“母后,这个给您,您戴着它,就像我和轩儿一直陪着您。”
午后,毛草灵换了一身便装,只带了青黛和一个侍卫,悄悄出宫。
她没有去驿馆见顾慎言,而是去了城南的慈幼院——那是她五年前倡议设立的,收养战争孤儿和贫苦人家养不起的孩子。
慈幼院的孩子们正在上课,朗朗读书声从院子里传出来。院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嬷嬷,见皇后突然来访,慌忙要行礼,被毛草灵扶住。
“孩子们都好吗?”
“好,好!”嬷嬷激动地说,“今年又收了三十七个孩子,都是娘娘仁德,给了他们一条活路。您看,那个穿蓝衣服的小丫头,父母死在战乱里,刚来时话都不会说,现在都会背《千字文》了!”
毛草灵站在窗外,看着那些专心读书的孩子们。他们中有汉人,有胡人,有男孩,有女孩,但此刻,他们都穿着整齐的衣服,脸上有饭食滋养的红润,眼中对未来有期待的光。
这些都是她的子民。是她这十年,一点一点改变的这个国家的未来。
离开慈幼院,她又去了城西的织坊。那是她三年前推动设立的,专门招收贫苦妇女,教她们织布刺绣,让她们能自食其力。
织坊里,几十个妇人正在忙碌。见皇后来了,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行礼。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拉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走过来,扑通跪下:“娘娘,民妇替妞妞谢谢您!要不是您设立的这织坊,民妇一个寡妇,根本养不活这孩子。现在民妇一个月能挣二两银子,妞妞也能上学堂了!”
毛草灵扶起她们,看着妇人粗糙的手和小女孩清澈的眼睛,心中某处被深深触动。
这就是她这十年做的事。
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不是权谋算计的凤主,而是一个真真切切改变了无数人命运的人。
回宫的路上,毛草灵让马车停在朱雀大街。她掀开车帘,看着街道两旁繁华的商铺,熙攘的人群,孩童的嬉笑,商贩的叫卖……
十年前她刚来时,这里还是一片萧条。战乱刚过,百姓流离失所,商铺十室九空。
是她提议减税,是她推动通商,是她鼓励农桑,是她一点一点,让这座都城恢复了生机。
“青黛,”她轻声问,“你说,如果我现在走了,这些会改变吗?”
青黛红着眼眶:“娘娘,奴婢不懂大道理。但奴婢知道,您要是走了,陛下会伤心,殿下们会伤心,魏相他们会伤心,这满城的百姓……也会伤心的。”
马车缓缓驶向皇宫。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宫墙上,为这座巍峨的宫殿镀上一层温暖的光。
毛草灵看着越来越近的宫门,心中那个摇摆不定的天平,终于开始倾斜。
她知道该怎么选了。
不是为了责任,不是为了恩情,不是为了任何外在的东西。
只是为了自己的心。
那个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十年,已经与这里血脉相连、无法分割的心。
“回宫。”她放下车帘,声音平静而坚定,“我要见陛下。”
夜幕降临时,毛草灵在勤政殿找到了慕容璟。皇帝正在批阅奏折,烛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疲惫。
“陛下。”毛草灵走上前,从他手中接过朱笔,“臣妾有话要说。”
慕容璟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紧张。
毛草灵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臣妾不走了。”
“这乞儿国的皇后,臣妾要当一辈子。”
“这乞儿国的百姓,臣妾要护一辈子。”
“这乞儿国的皇帝,臣妾要陪一辈子。”
慕容璟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巨大的喜悦如潮水般涌上。他猛地站起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灵儿……灵儿……”他一遍遍唤她的名字,声音哽咽,“你可知,朕等这句话,等了多久?”
毛草灵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如雷的心跳,眼中含着泪,嘴角却扬起笑容。
“我知道。”她轻声说,“因为我也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了。”
不是别人要她留下,而是她自己选择留下。
这是她的国,她的家,她的人生。
三日后,唐朝使团觐见。
金銮殿上,顾慎言代表唐朝皇帝呈上国书,正式提出接毛草灵回朝的请求。
满朝文武屏息凝神,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御座旁那道明黄色的身影上。
毛草灵站起身,走下御阶,来到顾慎言面前。
她看着这位十年未见的表兄,看着他眼中的期待和担忧,缓缓开口:
“请使臣转告唐朝皇帝陛下——”
“毛草灵生是乞儿国人,死是乞儿国魂。”
“此心此身,此生此世,永属乞儿国。”
声音清越,回荡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顾慎言脸色煞白,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叹,深深一揖:
“臣……遵旨。”
朝堂之上,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文武百官齐刷刷跪倒在地,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大殿: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乞儿国万世永昌!”
慕容璟从御座上走下来,握住毛草灵的手,与她并肩而立。
阳光从大殿的窗棂照进来,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如同他们今后再也无法分割的命运。
毛草灵抬起头,看向殿外辽阔的天空。
那里,是属于她的,崭新的传奇。
(第181章 完,字数:4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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