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 章 高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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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兵营几乎每日都有人死去。

  余令知道这些兄弟们多死于伤口感染带来的各种并发症。

  有人死于开放性伤口感染,有人死于肺炎、有人死于败血症等……

  余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兄弟离开。

  余令心里很清楚,要想解决战后伤口感染的这些问题,除非自己把抗生素搞出来。

  不然就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如今的余令被煎熬着。

  这种煎熬让余令很痛苦,知道怎么做,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让余令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罪人。

  死亡困扰着余令,释怀不了。

  余令不忍心一起拼过命的兄弟离去,余令看不透生死的大关。

  ……

  京城里的万历确是看透了生死,已经做好了面对。

  他从养心殿搬到了弘德殿,他准备在这里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步。

  弘德殿属于乾清宫的宫殿体系,位于乾清宫的西侧,是乾清宫的西耳朵殿。

  它和东边的昭仁殿又叫东西暖殿。

  王安又哭了。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骄傲一辈子的万岁爷搬到这里来是在给某个人道歉。

  弘德殿在大明前期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

  自嘉靖开始,这里就成了讲学读书的重要场所‌。

  当年的这里和另一边的文华殿是万岁爷学习的地方。

  当年张先生也曾在这里教过万岁爷书法,经史。

  王安知道,万岁爷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

  万岁爷在这个时候搬到这里其实就是在给张先生道歉,他这个弟子没有忘记先生的教诲,他还是在感激他。

  不过这些说不出来。

  张先生错了么,对于大明他是没错的。

  若没他,大明的那个烂摊子是撑不到现在的,他的功勋光耀千古。

  张先生错了么?

  对于万岁爷而言他其实错了。

  大明银矿少,一条鞭法让朝廷多了税收,可也让朝廷失去了铸币权,考成法让内阁的权力大大增强。

  朝堂之上是权力之争,这条路只能进,没有退。

  王安知道,万岁爷如果不做些什么,大明就会变成如元朝那般的“包税制”。

  那时候的天还是大明的天。

  可实际上却成了一块又一块的“诸侯”国。

  权力之争不是两个人的战争,是派系之争。

  就如那黄袍加身,你就是千般不愿,到了那个时候,你身后的人会推着你往前。

  也是战场,只能有一方胜。

  当学生的要当不受人摆弄的皇帝,唯有还手。

  权力之争就如朝堂,没有好人坏人,也没有对错,错的是彼此的屁股下的椅子。

  万历一搬到弘德殿,郑贵妃来的次数就多了。

  每次要离开的时候就会大哭一场,话里话外就是她可怜。

  今日郑贵妃又来了。

  安静的大殿又传来了她熟悉的声音。

  万历躺在那里,听着郑贵妃说着话,看着她使唤着王安忙来忙去。

  “莫哭了,人老了,你就算哭死过去朕就能好起来?”

  郑贵妃擦了擦眼泪,端起了药碗开始给万历喂药。

  望着她,万历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她这是来求旨意的。

  她想当皇后,皇太后。

  万历很想说这事不用想,自己要是真有这个念头,当初国本之争的时候就已经可以这么做了。

  这么做其实不难。

  汉武帝,他不就是这样,他并非汉景帝的嫡子,而是庶子,最后不也成为太子,继而成为帝王。

  大明朝其实也有。

  明宣宗的胡皇后和明代宗的汪皇后,二人都没有犯下任何错误,因为没有子嗣便被废除。

  所以对万历而言……

  他要是有这个想法,早就可以这么做了。

  万历心里很清楚,自己若是立郑贵妃为后,自己驾崩之后,郑贵妃以及郑家将不会有一点的活路。

  梃击案就是明证。

  国本之争,哪有自己才二十岁就要逼着自己立太子的?

  可望着郑贵妃那潸然欲泣的脸,想着这些年的恩情,万历心里叹了口气,拍了拍郑贵妃的手喃喃道:

  “回去吧,朕会把事交代给太子!”

  郑贵妃的目的达到了,虽然并没有诏书落到手里,但皇帝这么说怕是要把事交代太子。

  这样做就是恩出于上。

  皇帝是怕他走后,自己不帮太子。

  想到太子,郑贵妃眼角余光瞥了眼角落的王安。

  这个王安不亲近自己,太子继位后他也该走了。

  至于太子么,他离不开自己。

  郑贵妃不舍的离开了,大殿又安静了下来,万历愣愣地望着不远处那个没怎么变化过的案桌。

  案前似乎有两个人……

  小的人乖巧可爱,年长的人严肃认真。

  年长的人循循善诱,小小的人埋头苦思。

  望着,望着,万历忽然痴痴地笑了起来。

  自从来到了这里……

  过往的一幕幕就不断的在眼前出现。

  望着那一幕幕,万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都要忘了的事情,此刻却看的那么清晰。

  “我若不是皇帝该多好!”

  ......

  “大明要是不打仗该多好?”

  望着红着眼眶的肖五背着一个人往外走,余令痛苦的捶了捶胸口。

  又走了一个,又走了一个.....

  钱谦益看的出来,如今的余令已经把自己逼到了一个死胡同里。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状态,但他知道文人一旦出现这种状态就是在悟道。

  悟道如破茧成蝶,破茧的那一刻就是新的自己在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这种对心智的折磨,越聪明的人越痛苦。

  直到此刻钱谦益才看清楚余令最真实的一面,这个人重感情。

  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又有多少人能忍的了这种煎熬。

  钱谦益轻轻地坐在余令身边,看着远去的肖五喃喃道:

  “讲讲肖五吧,我一直很不理解你为什么带着他!”

  余令吐出一口浊气,苦笑着摇摇头:

  “在长安没人管的住他,我若是不带着他,他肯定会一个人来找我!”

  余令长叹一口气喃喃道:

  “在长安他可以活,出了长安,他一个人活不了,所以,我才带着他!”

  钱谦益摇摇头:“不是很理解!”

  余令没法把事情一下子讲清楚,游黄河,一个人走百里夜路去武功县,这些还好,他能抗的住。

  若是来辽东,这么远,他一个人,他会死在路上......

  “知道守村人么?”

  钱谦益一愣,摇了摇头道:

  “什么意思?”

  “在黄渠村有一个人,别人都嫌弃他,但他却不嫌弃任何人,一旦有红白喜事,他会第一个去....”

  余令笑了笑,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烧水,扫地,打杂,干他力所能及的任何事,然后最后一个人走,一个馒头他都能开心半天!”

  “受之,他虽不善言辞,人望着也傻傻的,可在我的眼里,他比任何人都像一个人!”

  钱谦益再次一愣,他没想到余令会给一个人这么高的评价。

  “那为什么是守村人呢?”

  “和我们不一样,守村人是真的神仙,因为是神仙,所以看着呆呆傻傻的,因为他在庇佑我们!”

  “这个人就是肖五对吧!”

  “对!”

  这么一说钱谦益就明白了,拍了拍余令的肩膀安慰道:

  “这一次是真的大胜,这一战虽没有完全灭掉炒花大营,但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伤筋动骨,你是将军......”

  “我知道,心放宽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钱谦益敲了敲余令的头,怒声道:

  “余山君,你记住了,你是将军,你要为活着的人负责!”

  余令被敲的浑身一激灵,在这一瞬间他猛的醒了过来,对,要为活着的人负责。

  走到大营了,号角声响起,大军集合,校场训练开始了。

  “战前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操练起来,操练起来......”

  余令又开始练兵了,那些伤痂还没脱落的伤员也忙碌了起来,他们忙着做定装弹。

  修允恪也是伤员,他卖了一批战马,用银钱找到了广宁卫的匠人,定做大铁桶。

  铁桶的大小没有严格规定,但在质量上他做了要求,桶要大,铁桶壁要厚实。

  为了防止意外,他还要求匠人在每个铁桶四周箍数圈麻绳。

  没有人知道他要做什么,没有人知道这一战的余令对火力不足越发的恐慌。

  弹药包太小,威力太小,余令准备搞个大的。

  余令准备把炸药包放到铁桶里打出去,余令要做在长安没来得及做的没良心炮。

  碎石、小铁钉,破碎的瓷器余令一并混合到里面去。

  一斤一个的震天雷威力有限,三十斤一个的炸药包总归可以了。

  骑兵,老子打的就是骑兵。

  除了这些,余令还让钱谦益问广宁卫巡按要了好多他们放在库房里吃灰的铜炮管子。

  有了赢来的一万斤火药打底,余令现在依旧有炮火不足恐惧症。

  余令知道,自己下一战就要和建奴见面了,余令可不想又死这么多人。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余令每日都在疯狂的练兵,和众人商议上次出现的纰漏,以及补足之法。

  ……

  弘德殿的万历已经看完了他这一生走马观花,在这日清晨,他竟然站了起来,穿上了龙袍。

  望着过来搀扶自己的王安,万历笑着推开了他,一个人瘸着腿走向了龙椅。

  坐上龙椅的万历,望着头顶的龙井,望着盘旋的巨龙笑了!

  “王安!”

  “奴在!”

  “打开宫门!”

  “是!”

  宫门开了,风也进来了,光也进来了。

  “王安,朕要说几句话!”

  “喏!”

  王安浑身发抖,他知道万岁爷的时候到了,要走了.....

  “惟我太祖开国.....仰遵成宪,式用祗循.....”

  万历高坐龙椅之巅,以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俯瞰京城这片土地,眼中透露着身为帝王对天地的傲视。

  “王安!”

  “奴在!”

  “莫哭,朕要走了.....”

  狂风席卷,光影扑进大殿,金光铺满龙椅,台阶下王安跪在那里.....

  高台上,万历仰望着龙井。

  “我这一生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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