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另一种未来（十八）

　　并非所有人都能立刻接受眼前的现实，但那些反应更快、更果断的人，已开始将迟疑者吞噬为养料。

　　原本并肩作战的同伴转瞬成了捕食者，生命力与能力在撕咬中堆叠，像雪球滚落般愈演愈烈。

　　还有很多人分散在各地的人仍毫无所觉——就像思奇，依然留在梦境核心下等待感召，未曾介入事端。

　　但无论如何，这场源自族群自身的裂变，终究无法回头。

　　梦境核心忽然亮了一瞬。

　　能量正在迅速聚拢，又在聚拢中压碎了周围的稳定。

　　思奇陡然睁眼。

　　她感觉到了。

　　一层一层仿佛来自更高的气息，穿透了原本熟悉的密林。无形的能量向梦境核心汇聚，似乎……逐渐凝结成实体。

　　“这是……”

　　她下意识想到了一个久远的词——“降临”。

　　这个词……太过遥远。

　　传说，在某些极为重要的时机，神明会以不可言说的方式“临在”，而凡人只能俯首、跪拜、屏息，不可问其因，不可思其形。

　　而现在，她的确感受到了某种东西。

　　「向我。」

　　有道声音，自梦境核心中发出，呼唤她过去。

　　思奇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仰望着漂浮在中心的晶体。

　　「入我名下。」

　　那……是什么在呼唤她？

　　是……神吗？

　　“……是我吗？

　　“……我会的。”

　　思奇的嘴唇颤动着，不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话，但已迈出一步。

　　又一步。

　　不知为何，脚下毫无重量，思绪仿佛被丢进朦胧的雾中。属于她的名字、声音、记忆，像衣物一样，一件件从身体上剥落。

　　她的眼里只剩下前方，那颗漂浮着的、银白色的核心。

　　世界褪色，意识沉没。

　　只剩那一点光，呼唤她、等待她，接纳她入名下。

　　就在她快要触及光的那一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思奇。”

　　一道声音自后方响起，突兀却不高。却在她即将沉入那光芒的一刻，把她拽回现实。

　　思奇转过头，眼神仍有些迷茫。

　　她看到星榆站在密林深处，影子斜落，仿佛与整片密林融为一体。她离得很远，但声音却穿透一切，清晰如同贴近耳边。

　　“在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的？”

　　“……什么？”

　　她没想到面前的人会在这个时候问这样的问题。

　　星榆没有解释，只是重复了一遍。

　　思奇望着她，神色略有迟疑，但认真回答：“你是……和我一样的啊。白色的，模糊的，流着我们共通的血。”

　　“抬手。”星榆命令。

　　思奇怔了下，还是照做了。

　　她举起了自己的附肢，柔软、半透明，带着淡淡的光。

　　星榆也伸出手。骨骼清晰，指节分明，皮肤干燥、发白，但仍有温度。

　　“一样吗？”

　　两只手摆在一起，并不相似。

　　思奇愣了一瞬，目光停留在那只手上。

　　她似乎感觉到了差异，但只是迟疑了一息，最终还是回答：“……一样的。”

　　星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下一瞬，她的身影便隐没在林中阴影之中，没有留下任何气息。

　　思奇在原地顿了许久，脚动了一下。

　　光还在那里，银白而寂静，如同一枚尚未睁眼的神明之眼。

　　她本想继续走向梦境核心，可她已经不再是刚才那个听令而动的人了。

　　身体的重量重新落回四肢，意识也不再被什么力量牵引，她甚至察觉到了一丝寒意，一丝本能的迟疑。

　　然后，她看到了那些原本站在她前方、也正一步步靠近梦境核心的同伴们。

　　前方的人开始颤抖，像是忍不住喜悦，又像压抑着痛苦。

　　同伴们开始开裂。

　　肉体像花苞在盛放，背部、胸口、头颅一一绽开，剥落的肉瓣下，是一道道极细极白的触须，缠绕着伸向空中。

　　人皮，只是真正的身体脱胎前穿着的皮囊。

　　崩裂的缝隙流出恒星色彩般粘稠的光浆，像是宇宙在这些人身中开启了一个极小的出口，缓慢呼吸。

　　她闻到了花香。

　　像腐烂的花园，像刚刚孵化的胎衣，像无法捕捉的梦。

　　香气甜得过头，快要溢出。

　　思奇眼前一阵发白，甚至觉得……如果再靠近一些，是不是能听见祂的声音？

　　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极长的惨叫划破空间。

　　最前面的人原本已经靠近中央，缓缓低头，献上自己。

　　然后头盖骨被掀开了，毫无征兆地，一道像“手”一样的透明的东西在颅内卷动、翻拢，像寻找最鲜美的部分，最终钩住了脑干，缓缓抽离。

　　“噗嗤。”

　　脑叶被轻柔地拔了出来，悬在空中，滴落着发光的液体。

　　“指头”检查战利品一样轻轻翻动了一下脑浆，确认完毕后才将它收入核心，像嚼糖浆般咕哝着吞下。

　　紧接着，胸腔也自动破裂，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被浮现出的第二条“舌”包裹，吮吸般地抽出，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奉献自身者的惨叫逐渐变成狂笑，最终整具身体塌陷，如同一颗被榨干汁液的果实。

　　“……不……不对……”

　　思奇喃喃着，腿一软，摔坐在地上。

　　理智短暂地接管了身体，她终于意识到，那不是升华，不是荣耀，而是实实在在、不可否认的……被吃掉，和死亡。

　　她四肢并用地挣扎着爬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向反方向逃去，她一边跑一边喊：“别过去！快跑！听得见吗？！不要靠近——！”

　　可声音淹没在森林里。

　　梦境核心静静悬浮，一圈圈看不见的波纹从它身上扩散开来，银白的光团逐渐变得比星辰还亮，最后几乎要变成一颗全新的行星。

　　从外围赶来的同伴们，原本还在彼此厮杀、四处搜寻的人，正一个个停下了动作，表情变得空白。

　　人们抬起头，仰望那道光。

　　然后人们开始向核心走去。

　　步伐平稳，像在朝圣。

　　一层层林地被踏过，鲜血、尸体、树枝、藤蔓，都没能阻止。

　　在整片林海之中，潮水般的银白色身影都在向中心缓慢行进。

　　只有一个人，在朝相反方向奔逃。

　　“别过去……你们快醒醒啊！！快停下来！！他死了！！他被吃掉了你们懂不懂——？！”

　　思奇不知道是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哭的，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随着远离梦境核心，正在缓慢地变形、流动、重新凝聚，显现出皮肤、头发、眼睛、四肢——通常意义上的“人”的轮廓。

　　她拽住路过的每一个同伴，对方只是挣开，继续朝那光走去，像梦游一样。

　　没人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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